听她这么一说,章幼笙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孩儿。

    之前的及笄礼上,她转过头去看她的第一眼,薛明灿微微歪着脑袋,轻轻咬着下唇,面上虽没有太多神情,但明眸闪动,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章幼笙当时就觉得她那副神色似曾相识。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浦月身上。因为浦月生得光彩照人,明艳逼人,尤其一道高鼻梁笔直地延下来,山峰似的坚韧,透出孤傲之气。而这位薛姑娘的容貌却是个温婉娴静的小家碧玉,美得没有侵略性。

    可现在细细一想,单论那副神情气质,真有几分神似浦月。

    “你说这帕子是薛姑娘的?”章幼笙问道。

    妙卉点头。

    她还没有摸透那小丫头,因此按下耐心,细细盘问。“我闻着这绢上的香味儿特别,不知道薛妹妹是在哪儿买的香料?”

    妙卉笑道:“不是别处买的,是我们家姑娘自己调制的。”

    “自己调的?”

    “是啊,姑娘最擅调香了,这味香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儿呢,姑娘说叫唐宫迎蝶粉。”

    像高处坠落了巨石,章幼笙觉得心口被狠狠地砸了一下。

    唐宫迎蝶粉,是皇太后命人为郡主特制的一味香料,连她也不能用半星一两。因为属于宫中秘方,连名字都不会流传出宫外。哪儿来的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名字和配方,还调了出来公然使用!

    难不成是宫里哪个胆大妄为不守规矩的,把香料秘方卖给了民间的商户?

    章幼笙只想到这层,刚想让妙卉把薛明灿找来,一个丫鬟神色匆匆跑到面前。

    “县主快回去看看吧,郡主她……郡主呕血了,太后娘娘急召您回去呢。”

    这话一落,犹如五雷轰顶,章幼笙惊了惊,周围几个小姐也吓了一跳。

    此时香料和浦月吐血的事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章幼笙只得把这事放一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钟府。

    小姐们星子捧月般把她送出角门,或感叹或想看热闹,堵在角门说了会儿话,也没有听戏的兴致了。

    “听我哥哥说今天他们要比试射鹄子,还有赌注呢,要不咱们去看看?”顾灼华提议道。

    “你知道在哪儿吗?”林棠潇问道。她自然乐意去看男子们射鹄子,因为她想见钟启盛。

    “咱们找个小厮问问不就知道了。”

    一打听得知射鹄子比赛还没开始,刚把鹄子棚搭好。大夏朝重文不轻武,因为当年的开国君主就是靠起义军打的天下,因此建国之初尚武之风盛行,到靖仁帝时有过之无不及,一般皇室贵胄都会要求练习骑射。

    贵族女子也需染指一二。

    所以在这时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公子小姐们甚至可以在一起比试。

    顾灼华一行人来到庭院时,已有好几位小姐从听戏的阁楼赶到。她们刚下完赌注,等着第一个人上场。

    林棠潇一来便四处张望,她在找钟启盛。可是一连看了好几圈,也不见他的人影。难道还没到?不可能呀,他最喜欢这类游戏。

    钟启盛的确喜欢,也非常心痒难耐,想去前院一展身手,但碍于昨日和林宪喝多了酒,晚上回来被凉风一吹,竟然着了些风寒。

    鼻塞头重,只得卧床养着,更重要的一点,他是个好强的人,即使勉强去参加了,发挥不好,实在影响他的形象,要知道京城里不乏爱慕他的女子。

    正睡得昏昏沉沉,如堕云端,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身子被推搡两把,钟启盛悠悠醒转。

    “唔?”他眯缝着眼,恍然看到床边站了个粉装玉琢的小女孩儿,穿着樱桃红的裙子,粉粉嫩嫩,玉团子似的。

    难不成梦到菩萨座前的童女了?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确定那儿是站着个玉团儿,一双杏眸还看着自己嬉笑。有点面熟。

    “嘿!醒了!”正想着在哪儿见过,不防眼前猛地飘来一张红肿的脸,吓得他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是林泓谨,乖乖,林宪哥哥下手可真够狠的,差点没认出来。

    “你们来干嘛?”床边还站着其他两个男子。

    “是你说要比射鹄子的,怎么又耍赖?”林泓谨肿着半边脸,说话都费劲儿,还努力维持小小的愤怒。

    “我说了身子不舒服。”钟启盛再看,想起来了,这小女孩儿应该就是昨天在酒楼见到的那位,不过那时她穿着男孩儿的装束。

    “你怎么把她带进来了?”他指了指薛明灿。

    “明灿想跟着我们去看射鹄子,唉你快起来吧。”林泓谨催他。

    “看射鹄子也不能把她领进我屋里啊。”

    “她才多大点。”林泓谨满不在意,在他看来,十二岁和两岁没多大分别,他一向不讲男女之防。

    薛明灿更没放在心上。一来她没这个意识,二来除了林泓诲,其他男子在她眼里都是那个样儿。

    钟启盛被林泓谨磨得没办法,把他们几人轰出去,丫鬟进来伺候他换衣梳洗,慢慢才挨到了前院。

    已经有几位公子比试过了,水平不过尔尔,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贵女们百无聊赖,开始闲聊。

    直到林泓诲上场。

    林宪因为有事在身,筵席没用便离开了,走时叮嘱二弟照顾薛明煜,还说要带薛明煜试试射鹄子,林泓诲应承下来,引着薛明煜和官家子弟认识。

    读书之外,林宪还一直亲自教导薛明煜的骑射,无奈他童年时吃了苦头,后面怎么补也补不好,身子虚弱,所以习武始终提不上来,是个弱项。

    因此薛明煜上场前,林泓诲为他示范,不得不参一局。

    栖皮高悬,鹄子一圈一圈地套着,射中中央的红心便算能耐。林泓诲弯弓搭箭,轻轻松连中三次红心。四周才渐渐热闹起来。

    “这射中的哪是红心啊,分明是那些小姐的芳心。”刚才几个只射中外圈的人觑了眼那些欢笑捧场的贵女们,酸溜溜地说道。

    薛明灿来得及时,正好看到林泓谨最后一箭,由不得欢呼起来:“泓哥哥最厉害了!”

    林泓谨远远地看到她,皱了皱眉,并没有什么回应,神色轻淡地放下弓。

    林泓谨走在她身旁,听她的这声呼叫似平地惊雷,“你小声些,耳朵都给我震疼了。你等着,我也很厉害的,一会儿我射中了,你就喊‘谨哥哥最厉害’,好不好?”

    薛明灿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他的话。钟启盛倒是听得心里有些痒痒,如今边防安定,他们这些贵族子弟练习骑射并不为上战场,唯一一点成就感就来自旁人的惊叹佩服。

    林泓谨在喧闹的人从中听到薛明灿的声音,闻声望过来,薛明灿见他看到自己,兴奋地朝他挥手,一边又叫“泓哥哥,泓哥哥。”

    林棠潇也听到了,皱眉抱怨:“长姐,你看她好没规矩,真是丢我们林府的脸!咱们的哥哥,什么时候让她叫得这般亲热!”

    林棠湄并不为意,继续看比赛。

    林棠潇见得不到长姐的回应,心里憋闷,却瞥到钟启盛来了,便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一边,喜上眉梢地走上前去。

    “三哥,你们怎么才来呀。”她先和林泓谨说话,再一一向其他几位公子福了福,小心掩藏激动的心情。不时拿眼看钟启盛,发现对方一直盯着箭道,并没有留意自己。

    不禁感到大失所望。

    “启盛哥哥,听说你病了……”她想到个搭话的由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哪知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薛明灿手舞足蹈,“我哥哥上场了!哥哥!”

    几个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林棠潇猝不及防被晾到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

    薛明灿倒是没察觉,冲场上的薛明煜招手。薛明煜朝妹妹笑了笑,回过头深吸一口气,费力地把小弓举起来。

    “真是个病秧子,举弓都这么费劲儿。”顾灼华和一旁的小姐哂笑道。

    “不过生得倒是很好看。”有小姐说道。

    顾灼华摇摇头,“长相太阴柔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养的……”

    大夏朝不乏好男风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她也就没把话说全。倒是引得人讨论起薛明煜的出身。

    知道是商户人家的后代时,鄙夷之情便毫不掩饰了。

    薛明煜觉得自己真的用尽全力了,白皙的手上青筋毕现,下一秒就要血管爆裂一般,一张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发紫,终于把一箭送了出去,却是震得手臂酸麻,踉跄一步,差点被箭的力道带出去。

    “哈哈哈哈哈……”四周一片哄笑。那只箭在奔向鹄子时,中途便撂了担,歪剌剌地栽在箭道上。

    他泄了口气,庆幸林宪表哥不在,否则他该很失望的。

    “哥哥!加油呀!”哄笑声里听到一声甜丝丝的“哥哥”,他回头看到薛明灿,觉得发凉的后背渐渐有了温度。朝妹妹微微一笑,他又尝试拿起一只箭羽。

    一样的结果,比前次更近。

    “别射了,小孩儿,回去练两年再来吧。”“哈哈哈哈哈……”

    周围笑得更厉害了,不少小姐用绢子掩了嘴笑。

    “听说林大人很栽培他,还请了钟澄钟大人启蒙。到底是下等人家出身,根资拙劣,再有名师,也是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