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钟府其实就在离武清伯府不远的地方,隔了几条巷子,都是最热闹繁华的所在。

    但是,以抛头露面为耻的贵女们还是得坐车过去。因为上回林棠潇以车不够坐为由,差点把薛明灿这条小命欺负没了,所以林宪心有余悸,特地为她买了一抬暖轿,又养了两个轿夫。

    林宪虽是武清伯府的长子,但只是庶出,和嫡出的几个妹妹始终有些隔阂,不好当面责备。这么做一来避免明灿再受欺侮,二来也是一种震慑:他林宪已是朝廷命官,完全可以出去另立门户,不必看她们的眼色。

    掌家的林棠湄知道后,主动提出要承担两个轿夫的月银,当然被林宪拒绝。她当时面色自若,实际心里已存了个疙瘩,明白得罪薛明灿就是得罪大哥。

    不过一刻钟后,薛明灿坐的一乘青呢暖轿便落到了钟府的西角门,而林宪带着薛明煜坐的轿子还要往前走——男子从大门入府。

    镇国公钟应元已有六十高龄,乃是开国元勋,有从龙之功,而他的长女又是先太子妃,因此这钟府是一等一的钟鸣鼎食之家。今日镇国公的孙女钟弗年满十五,将行及笄礼,攀龙附凤之辈闻讯赶来,巷内一时间喧嚣沸腾,薛明灿的轿子在巷口堵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挤进来。

    而林棠湄和林棠潇坐的是更大的马车,此时愣是被前面的车轿挡在巷口,进退不得。

    眼看快要过了时辰,林棠湄只好和妹妹戴上帷帽,下车步行入府。

    林棠潇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薛明灿,愤愤不平地指着那道背影,她朝姐姐嘟囔:“她怎么自己就进去了?钟府下的贴明明是要请我们林府的女眷,她算谁啊?”

    林棠湄瞥她一眼,让她把手伸回来,并不说薛明灿的事,只叫她不要拿食指指人。“母亲没了,咱们越要知书识礼,免得外人见了,只说咱们是没娘教养的孩子,也辱了母亲的好名声。”

    林棠潇不说话了,乖乖跟着姐姐进府。

    但是在姐姐叫住薛明灿的一刹那,心里的小妒火又忍不住地“噌噌”直冒。

    “明灿表妹,我们还以为你没到呢,原来你早来了。”林棠湄上前和薛明灿说话。

    薛明灿生病后就不大和林家表姐妹接触,但认得这是每月放她月钱的大表姐,还听妙卉说她很是关心自己,因此对她抱有好感,此时粲然一笑,回她:“棠湄表姐好,我是跟着宪哥哥出门的。”

    林棠潇听了嗤之以鼻,用极小但确保薛明灿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宪哥哥?我的长兄,你凭什么叫得这么亲热?”

    刚说完就被姐姐用手肘狠狠戳了一下,她只得把嘴闭上。

    薛明灿没放在心上,反倒问起:“咦,怎么不见棠洛表妹?”

    林棠湄倒是被问得愣了愣,薛明灿口中的林棠洛就是她的庶出妹妹,并不出众,成日只躲在屋里刺绣女红,不爱出来交际,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也只会在每月放月钱时想起她。

    “棠洛自幼不喜欢出门。难为明灿表妹还惦记她。”林棠湄回答。

    “也不是惦记。就是奇怪每回出门都没见过她。”林棠洛比她还小一岁,她刚到林府时,她来找自己玩儿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总没见面了。

    “你没来过钟府,对这儿不大熟悉,京城里的小姐也不认识几个,不如跟我们一起走?”林棠湄微笑。

    “那是自然。”薛明灿并不理会林棠潇,跟在二人后面慢慢过垂花门。

    垂花门内站了两个丫鬟,年纪虽小,但毕竟守的是二门,别府和自家府上的小姐,进进出出,国色天香也好,中人之资也罢,可说是阅人无数,但还没见过薛明灿这般标致的人物。

    撇开容貌不论,只说那周身的气度,惊艳而张扬,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像朵饱满的玫瑰花,雍容而不失灵气。她似乎还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投来嫣然一笑,两个丫鬟恍然以为是神仙妃子下凡。

    “这怕是宫里来的公主吧?”一个丫鬟悄悄道。

    “我看是。”另一个丫鬟悄声回她,“今天来的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姐,还没有哪个比得上呢。你看,尤其是她前面那位小姐,显得多庸俗啊。”

    走在薛明灿前面的正是精心侍弄过的林棠潇。她昨天试了半日的衣裳,又挑了一晚上的首饰,好歹打扮出俏丽明媚的模样。不为在众小姐中出风头,只想让钟家哥哥眼前一亮就好。

    林棠潇瞥见两个丫鬟在看自己,还以为她们是惊叹她的美貌和别出心裁的打扮,摸摸髻上簪的几朵新制宫花,又得意地翻了个白眼,香气熏天地打她们眼前走过。

    接着这股香气便飘到了内院花厅上。花厅里已经聚了不少命妇小姐,一时间暖香融融,莺莺燕燕,比外边花园子还热闹。

    林棠潇有不少朋友,此时相识的都走上来打招呼聊天,其中不缺夸赞她今日美丽的。她乐在其中,更喜欢看薛明灿被冷落的样子。

    之前薛明灿刚来,唯唯诺诺,含胸驼背地自卑,根本无人理会,她看了便觉得爽快:长得比她美又如何,没家世没见识,一样惹人嫌。

    可这回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儿,竟然陆续有人和她说话,像朵已然盛放的花,时不时招来蜂儿蝶儿。

    林棠潇在余光里瞥到,又惊又气。要知道她不喜欢薛明灿的事已经明确表过态了,懂眼色的贵女应该也跟着不屑与她为伍。

    这回逼得她拿正眼瞧了。只是一条简单的樱红色绣折枝堆花襦裙,两个花苞髻上别无他物,仅仅用红丝缎缀上了两颗莲子米大的珍珠。但是薛明灿似乎真的和以往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举止落落大方,谈笑自若,处世不惊,她什么时候有这般气质了?

    林棠潇还在纳闷,那边有人说及笄礼开始了,众人便往庭院去。

    钟弗的母亲,镇国公世子夫人正在为她簪玉簪,妇人小姐围了几层,明着暗着地羡慕钟弗。因为钟弗的姑姑——镇国公的长女钟荺,是当今皇帝哥哥,也就是先太子的嫡妻,虽然在生下灵仙郡主后难产去世,但皇家对钟家的眷宠从未消逝。

    就在及笄礼一个时辰前,有大太监来颁旨,靖仁帝封了钟弗乡君,皇太后及灵仙郡主又赏赐许多贵重之物。

    林棠潇看着庭院正中穿着芙蓉色金缂丝及膝窄袖褙子,明艳照人的钟弗,心里暗自叹口气。虽说她的祖母是皇太后的亲妹,但皇太后对娘家却并无什么照拂,父亲虽有武清伯的爵位,做的却是些捞不到油水的闲职,这样一件缂丝的褙子,她只有过年时才会裁得一件。

    正有些失意,偶然发现前面站着的竟然是章幼笙。林棠潇小声叫道:“幼笙姐姐,你也来了。”

    章幼笙回过头来,见是林家两位小姐,笑着颔首。

    “郡主近日,身体如何?”林棠湄问道。要说来,她们林家的姑娘和灵仙郡主算是远房表姊妹,但都不如章幼笙这个没血缘关系的亲近。

    章幼笙白皙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消逝,没有人察觉。“月儿还是老样子,本来我该在宫里陪着她,但今日是钟家妹妹的及笄礼,她一定托我来看看。”

    林棠潇站在后面,看半回首的章幼笙宛如一只白天鹅,脖颈细长白皙,耳朵上坠的水滴翡翠莹莹欲滴。心里暗暗惊羡。这样好的气数,都是长在皇宫里才养得出来的。若不是因为她和灵仙郡主要好,哪里又有机会住到宫里去?

    章幼笙说完话回过头去,静静听世子夫人诵《女德》,冷不丁却嗅到一丝甜香。

    这股香味儿非常清甜,比槐花蜜有过之无不及,并且她对这股清甜很熟悉。

    正是浦月用来熏衣服的熏香味儿。

    她以为是宫婢出了岔,把她的衣服也拿去熏了,浦月用的香虽好,但她更喜欢用果子熏染衣裳。

    但低头细细一嗅,并不是自己身上的味道。

    章幼笙不由得好奇,四下一看,只见林棠湄身边还站了个身量细细的小女孩子。看年纪不过十二三,眉眼已经长开,并且非常齐整,端庄秀雅。

    那女孩子发现她在看自己,对她微微笑了笑,明眸皓齿的,非常惹人怜爱的模样。

    林棠湄注意到,忙介绍说:“这是我的表妹,薛明灿。”

    章幼笙点点头,她似乎听自己妹妹章幼箫说起过,林家来了个畏畏缩缩的薛姑娘,是个商家小户,大字不识一个,在贵女圈里丢了林棠潇的脸,被林棠潇欺负得死死的。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传言里的那样不堪。章幼笙朝她点点头,仍回过头去。也不再想香的来处,因为浦月用的香都是宫中秘制,民间即使再最尊贵的人家也用不起,何况这个寒门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