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听后,连连点头,“这就是了,知子莫若母——卿儿切切记住你母亲提醒你的话。莫让当前的仇恨迷住了眼,且不说你将来注定是要和亲到柔然,就是宫中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你要记住,你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大梁的基业。如此,才不至于将来让自己后悔……”

    我却没有想到,这竟是常太妃给自己最后的嘱托。

    几日的午后,我正在榻上小憩,忽然听烟翠慌里慌张跑进来,人还到,泪先流,一看到我,“哇”地一声哭出来。

    从没看见烟翠这样,我吓了一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烟翠用袖子抹着眼泪,半天哽咽道,“太妃,太妃薨了……”

    “什么?!”大惊之下,我从榻上一下起来,或许起得太猛,一阵天旋地转。

    烟翠几个人赶紧上来扶住我。

    睁开眼,眼前却是金蛇乱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呆坐在榻上,两眼直,喃喃道,“太妃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见我木偶般呆坐,几个人生怕我再受刺激,一个个亦不敢哭了,“公主,公主?”

    “什么时候得的消息?”我只觉浑身如从冰窖中捞出,上下内外透着彻骨的寒气。

    “奴婢刚去内务府回来,碰上太妃的侍女,她哭着去皇后那……”烟翠道。

    我呆坐在榻前,许久才道,“你们出去吧。让本宫安静一会。”

    烟翠几个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离开,喜儿哽咽着劝我,“公主,您要是难过还是哭出来吧。这样,这样,会憋坏的……”

    我没有哭吗?我疑惑地看看眼前哭得两眼通红,泪珠犹挂腮边的几个侍女,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果然没有看见泪滴,再使劲摸一下,还是没有。

    我**道,“我怎么没有哭呢?”

    几个人一看我这样,更是吓坏了。

    烟翠叮嘱喜儿,“照顾好公主,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烟翠出去后,我将喜儿她们赶出去,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分明是看着窗外,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就这样,一手托腮一动不动直到天黑。

    肩上蓦然一暖,一件披风搭在肩上。

    我没有动,只是淡淡道,“你去看看太妃那边,有什么需要本宫做的没有?”

    “没有……朕都安排好了,一切由内务府去操办。”背后竟传来皇兄低低的声音。

    我身子一僵,缓缓转身。

    皇兄高冠束,一袭黑袍,见我转身,他握住我冰凉的双手,拉我起来。

    我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好半天才喃喃道,“皇兄,我害怕……”

    闻听此话,梁文敬先是一愣,接着紧紧拥我入怀,声音低沉温暖,“你怕什么?”

    是啊,我怕什么?我懵懂抬头,怔怔看向眼前的皇兄,突然冒出一句,“皇兄,你有几个孩儿?”

    梁文敬一愣,手慢慢松下来,眼眸闪过一丝失望,“朕只有两个公主。”忽而淡淡笑笑,“或许是宫内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总让朕的骨肉无法保全——你问这个作什么?”

    “皇兄——”我重新抱紧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眼前的男人突然让人觉得是那么地脆弱、苍凉和无奈。

    “皇兄,太妃临走前还嘱咐我,说宫中子嗣单薄,我在宫中不会太久,只是,临走前亦要看到皇兄孩儿满地跑,这不仅是为了皇兄,更是为了大梁的基业。皇兄,菏贵嫔身子弱,有身孕已是不易,又无娘家可以依靠,让臣妹代皇兄去照顾菏贵嫔如何?”

    梁文敬紧紧拥住我,许久低低道,“好!”

    那天夜里,梁文敬在宫中陪我用膳,一直等我睡着了才离去。

    听着梁文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黑暗中我慢慢睁开眼。

    望着窗外淡淡的月色,在沉沉的黑暗里显得那么地渺茫,想起多年前的无数个夜晚,自己亦是整夜望着窗外茫茫的黑暗,一直看到天亮。只不过,那时是在炼狱般的冷宫,现在是在繁花似锦的棠梨宫;那时的自己是弃之如敝屣的外人之子,如今的自己是炙手可热的金枝玉叶,那时陪伴着自己身边是唯一的亲人母亲,如今能给自己点拨的常太妃,亦走了……

    突然觉得腮边凉凉的,我抹了一把,满手都是湿的。

    撑起身子,又抹了一把腮边,两只手都是湿的。

    流泪了?我双手使劲在脸上胡乱抹,谁知越抹越多……

    我颓然捂住脸,任泪水汹涌而出……

    不知道到几更天,才昏昏睡去。

    在寝宫里呆了几日,除了给先皇诵经之外,哪儿亦没去,只是诵经的时候,我亦会为母亲和常太妃念叨一会。

    由于太妃遗言丧仪从简,宫中并未大操大办。

    康靖王守灵三日后太妃便入殓皇陵。

    看到皇宫内满眼的白色,心里亦如大雪铺满,白茫茫空落落的一片。

    皇兄日日到宫中陪我坐一会,见我无恙才放下心来。

    数着日子,兰贵妃亦该回宫了。

    我问皇兄,“兰贵妃回宫了么?”

    梁文敬看我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右相大人没有大碍吧?否则,兰贵妃怀有身孕,身子怎吃得消?”

    “大约是思女心切。现在倒是好些了……”

    “哦……”说不清为什么,有些怅然,“太妃去了,康靖王是不是亦该回西南边疆了?”

    梁文敬拨着茶盏里浮在面上的茶叶,没有回答我,只不经意道,“康靖王常年在西南边疆,迄今还孤身一人,朕总觉得是朕耽误了康靖王的婚事。”

    我心下一跳,端着茶盏的手有些颤抖,不敢看皇兄的脸,只低头道,“皇兄日理万机,康靖王亦是为了大梁的基业,甘愿镇守边疆,怎能说是皇兄耽误了?再者婚事乃你情我愿,强求不来的,缘分不到而已……”

    半晌,他徐徐道,“朕亦是认为如此。但是有缘未必能走到一起——比如你与朕——不过,康靖王年龄不小了,朕不能坐视不理,朕已经给他指了一门亲……”

    心里怦怦跳着,良久低低道,“皇兄,今非昔比……康靖王亦该成家了……”

    眼角的余光感觉到梁文敬定定看向我,“你不想知道朕给他指的是哪门亲么?”

    我心下奇怪,禁不住抬头问道,“不知道是哪个名门望族?”

    梁文敬起身,负手而立,看着我淡淡道,“京城名媛千金颇多,仰慕康靖王的亦是趋之若鹜。康靖王是朕的皇弟,朕挑来选去,还是认为右相大人的**楚心兰比较般配。无论家世,年龄,相貌,楚心兰皆是最好的人选。长公主以为如何?”

    我手一抖,茶盏险些从手里掉下去。难道皇兄现了什么?还是就是如他所言右相**楚心兰正是上上人选?如此一想,心里愈跳的厉害,喉咙干涩,我端起茶盏喝口水掩饰道,“皇兄选的,自是最好的。这样康靖王和皇兄一样,也就很快有孩儿了。到时臣妹就是姑母了…….”

    他默默看我一会,我起身笑道,“皇兄?”

    梁文敬上前握住我的手,半天才低低道,“卿卿,皇兄想问你……”他突然欲言又止。

    我诧异道,“皇兄,你想说什么?”

    后背却阵阵凉,看皇兄难以启齿的模样,莫不是要问康靖王和兰贵妃的事情?要真刨根细问起来,那晚上的事情并不是没有破绽。只是自己担了下来,梁文敬若是不追究,别人不敢言语,难道事情还没完?若是他问起来,自己该如何回答?是抵死否认还是如实托出让梁文敬成全兰贵妃和康靖王?……

    虽然双眸看着梁文敬,强自镇定,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冷汗渐渐沁身。

    周围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才听见他悠悠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难堪,“卿卿,皇兄是问你,你与皇兄已有过夫妻之实,为何亦不见你有……”

    我先是一愣,原来不是问康靖王与兰贵妃之事,心下一松,待反应过来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比刚才听到兰贵妃的妹妹指亲给康靖王更让我震惊。

    惊愕之余,我放开他的手,转身快步来到窗前。直觉心如擂鼓,脚步酥软,耳边嗡嗡乱响。

    窗边习习凉风吹过,才有些了些许的清醒。

    若是梁文敬不提,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和乌洛在一起的时候,亦没有想过这个事情。虽说对男女之事已不陌生,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孩子。

    吹了半天风,我终于转过身,垂眸淡淡道,“皇兄,你我是兄妹,如此已是逾矩,或许是上天不许吧。”

    梁文敬良久没有作声,慢慢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语调苍凉,“卿卿,朕贵为天子,有时却不如一百姓过得舒心踏实。朕后宫嫔妃无数,能与朕交心之人却没有;千方百计想诞下朕的皇子,却屡屡夭折……上苍待朕何其凉薄……”他看着我,眼底漆黑,不辨喜怒,“朕有时觉得,是不是朕此生积德不够,上苍才如此惩罚朕……”

    我唯有沉默,终究还是抚上他的胸膛,轻轻靠在他的胸前,满眼是泪,“皇兄,或许,这就是命啊……”

    那晚,梁文敬留了下来,我亦没有顾忌宫中的规矩让他走。

    抚上梁文敬宽阔的胸膛,我心下五味杂陈,闭上眼睛,狠狠心,就这样沉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