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了……”良久,她用锦帕擦干脸上的泪痕,狠狠道,“郭宜这个毒妇,不仅心狠手辣,其心机亦不是常人能及。”

    她转脸看向我,“直到你和你的母亲入冷宫,沈太傅一家遭流徙,我才恍然大悟。这个毒妇,原来早就知道了你母亲每月去感昭寺求子偶遇齐曾之事。她之所以迟迟隐忍不,完全是怀了更大的心思。她知道若是当时揭开,顶多你父皇疑忌你母亲,你母亲一朝失宠而已,对她毫无利处。直到朝内对宣儿和敬儿谁会是将来的太子起纷争之时,她的如意算盘终于实现了。沈贵妃以私通之罪被贬入冷宫,沈太傅一家受连累,右相之女楚如兰又赐婚给敬儿,如此一来,宣儿一败涂地。”

    明白了,一切全明白了。

    郭宜,这个先皇时期大梁国最强势的女人,最富有心计的女人,最冷酷无情的女人,为了巩固母仪天下的位子,为了延续家族的权势,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握主天下,成为大梁国的皇帝,可谓殚精竭虑,不惜精心布局近十年,抑或说,终其一生,都在布局。

    原来,她才是大梁国最可怕的女人!

    “太妃——”我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惴惴道,“我,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女儿?”

    常太妃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我后道,“卿儿,你的外貌确实长的像你的母亲,太妃虽老,还不至于糊涂——你与先皇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我心直直坠下去,急急辩道,“太妃,父皇不是临终遗言——”

    常太妃叹道,“先皇仁慈,一生受蒙蔽之事亦是不少——当年你的父皇与你滴血验亲的时候就是那个太医。太医虽然死前告诉先皇曾经受人指使,在验血的碗里动了手脚,但事过十年,谁又能回到从前再去勘验呢?当年他曾受人指使将白的说成黑的,谁又能担保他当日又不是受人指使将黑的再度说出白的呢?且他亦是死无对证。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得清楚呢?与其说太医翻案,还不如说是你父皇对你母亲的思念愧疚才让他下的密诏。若有一**在世上,你便是先皇的义女,长公主。”

    “义女?长公主?”我低低道,“既然是父皇的血脉,为何是义女?”

    “你这*孩子。且不说当日的你已随你的母亲去了,难道人死还能复生?再者,难道要你父皇背上杀女的罪名?更甚者……”常太妃顿顿,终是说下去,“你的父皇,心慈但并不糊涂。此事他也只在临去前对我一个人说过,他并不疑你的母亲,他亦知道,此中必有隐情。此事关系甚大,他并不是只信一个太医所言。但是,你,真的并不是他的皇儿……”

    此言一出,顿时如晴天霹雳,直教我七魂去了六魄,眼前金星飞舞。我颤颤巍巍站起来,浑身抖得直如秋天的落叶,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

    常太妃怜惜地看着我,“太妃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打击确实太大了。”

    “那块墨玉,你母亲或许还没有告诉你它的真正来历。但你的母亲临走前却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当日,母亲在感昭寺求子时,感昭寺主持声言母亲求子之心感动佛祖,特在法事当天允许母亲住在寺中吃斋。宫中嫔妃不得在宫外留宿,母亲求子心切,到底是住了下来。

    第二天醒来,母亲自觉身体不豫,衣衫凌乱。外面的侍女和侍卫亦都在沉睡。母亲甚是奇怪。勉强起身,才惊觉一切不对了。她心慌意乱,却现在枕边一块墨玉,这便是后来母亲拼死保留下的那块。

    不出半月,先皇从江南回宫。

    先皇回宫后不久,母亲便有了身孕。

    “这段本太妃连先皇亦瞒着,你的母亲,想必亦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吧。希望那个孩子是你父皇的。”

    常太妃叹道。

    如五雷轰顶,我彻底痴了,*了…呆立在原地。

    原来,自己,竟真的不是父皇的女儿。

    许久,魂魄才归位,听常太妃慢慢道,“此事,关乎女人家的名节,更关乎沈氏一族的荣宠,自然,更是关乎皇家颜面。你的母亲,不敢张扬,亦是没有办法。你母亲出宫本是极秘密之事,感昭寺主持不可能不晓得你母亲的身份。只是,这偷天换日之事,若没有通天的本领,怎能知晓你母亲出宫时间,又能买通主持——那主持,本太妃是知道的。先皇甚为信赖,若不是有什么,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常太妃两眼眯起,言语凿凿,“怕是能有这本领的,宫中只有一人了……”

    “郭宜!!!”我几乎要银牙咬碎。

    “孩子,你且坐下。”常太妃冲我摆摆手,“这毒妇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百密总有一疏。太妃在深宫已有三十年,什么样的事情不曾见过,什么样的风浪不曾经历过,一朝侯门深似海,所有荣华富贵,一切如过眼云烟,唯有这毒妇,让本太妃牢牢记了二十多年。”

    她凝眸看我,一字一句道,“卿儿,你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母亲,你万不能辜负了她。这深宫,一步一个算计,一言一行皆要当心。”

    我泪眼模糊,重重跪下,“太妃,卿儿记下了。此生,不为母亲雪此恨,卿儿誓不罢休!!”

    她颓然躺下,“这些秘密,在我心中藏了几十年,原本在知道你在塞外被掳走之后,打算带着这些秘密入土的……卿儿,太妃既然已说到此,不妨都告诉你。”

    我出宫之日,常太妃命车夫将我送去塞外,只要有个地方安顿就可。车夫回去复命后,常太妃到底是不放心,到底还是派人在塞外注视我的一举一动。那王成宇,便是常太妃的人。

    只是,意外地,王成宇喜欢上了灵儿,且不顾太妃旨意,执意娶了灵儿。

    对于王成宇的举动,常太妃莫可奈何,一则是鞭长莫及,二则王成宇王家是常太妃娘家的远亲。

    鉴于我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常太妃便睁只眼,闭只眼,只让王成宇保证我的安全。

    更意外地是,灵儿在迎娶之时竟然早就有人,这让一心喜欢灵儿的王成宇深受打击。大怒之后,他执意要找出灵儿的“男人”,灵儿抵死不从。

    依王成宇的性子,他恨不得杀了灵儿而后快。但是,灵儿却有了身孕,王成宇一是心存半丝希望那孩子是自己的,另一个原因是来自梁晋之,也是当时的太子梁文敬的压力。彼时,王成宇并不识得梁文敬,只道梁文敬是大梁京城富商巨贾,此人来头较大,得罪不起。昔日在王成宇家看到他对梁文敬毕恭毕敬是得以亲见的。

    梁文敬只道灵儿姐妹情深,让王成宇手下留人。

    王成宇这才生生忍下怒气,直到灵儿撒手人寰。才知道,自己根本不能生育。王成宇只觉绿云罩顶,不堪忍受,又不得不接受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这才想到要回灵儿的孩子以遮羞。

    因此,常太妃从王成宇的密折里知晓了梁文敬已对我动了心思。震惊之余,常太妃寝食难安,深怕梁文敬将我当成倾云公主的替身带回凉京。如此,便是一场滔天大祸……

    北部边境时常有来自周边小国的*乱,因不成气候,并未引起大梁朝内重视。恰恰此时先皇病重,梁文敬不得不尽快赶回凉京。

    而就在梁文敬回到凉京后不久,北部边境*乱逐渐严重……

    常太妃喘口气,淡然道,“你皇兄回朝后,得知先皇乃是头风恶疾犯了,并无大碍,在朝中替先皇打理朝政之时,亦是思虑重重。原本北部*乱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你的皇兄却执意要去。恐怕,个中的原因,亦只有本太妃清楚了。”

    太妃平静道,“北部*乱严重,有多个蛮夷小国联合起来攻打大梁的互市,玄川本是个不起眼的村落,你可知道,那些蛮夷之人怎会知道那儿的?”

    她顿顿,看向我,“不错,是我让王成宇引他们过去的。”

    我骇然吃惊,睁大双眸,几欲不成调,“太妃——你,你……”

    常太妃定定看我半晌,手抚上我的头,叹息道,“你也休怪当时太妃心狠,太妃别无他法。想起宣儿和兰儿,本太妃亦不忍心拆散你们。只是,本太妃绝对不能让你的皇兄将你领回大梁!你也绝对不能再出现在大梁!太妃自然亦不能让你的皇兄早早知晓怀荒*乱延至玄川。那折子,亦是我命人扣下的。等到你的皇兄知道的时候,玄川早已不存在了……那时的你,往后就真的是你的造化了……”

    我强忍住悸动,起身道,“太妃,当年被柔然掳走的还有杜兰,秋秋。后来,她们平安归来,怎么会不知道我在柔然?”

    “当年被周边小国掳走的人皆已放回,你的皇兄找不到你,几欲血洗整个怀荒。可惜,终究是无法找到你的下落——那个时候,死几个人谁又会知道呢?”

    常太妃细细看我后,疲惫地笑了笑,“终究是你命大,不仅活地好好的,而且,还能让柔然王子心甘情愿等你三年。姐姐在天之灵,该是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