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已经缓缓开动,舱内燃了好几只炭盆,都是烧的小小从家里带来的上好银霜炭,一丝烟气儿也没有。墨兰还在里头加了一点香料,闻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却并不刺鼻。

    所有的用具,诸如茶杯、食器等物,靠枕、小被子等用具,都是从家中带来的。多年的奢靡生活,小小已经习惯了这种前呼后拥,出个门要收拾一大包东西的日子。天赐开始微微皱眉,不过他心疼小小,也舍不得她受委屈。想到那画舫之上的东西不晓得多少人用过,也就默认了这种做法。

    温皙两人虽然以往是扬州首富的门客,不过这样跟着主人全家出门游乐倒也不是很多。若是追论主要原因,还是他两个身上都带了一丝文人的清高,有些不合群罢了。

    见喝茶的杯子,盛放点心的盘子,都是上等的细白瓷,而小小和天赐用的,则是一套天青色的瓷器,晓得是他们常用的,不由暗暗点头。所谓的“富贵气象”黄家自然不缺,可是论起这种底蕴和文雅,黄家却是拍马也及不上。到底是高门大户,自然与商户人家不同的。

    再看赵家的几个侍女、婆子,穿着整齐一致的服饰,一样插金佩玉,那个给自己奉茶的丫头,一双芊芊素手上头染着淡粉色的蔻丹。就是单看这双手,也要比好多中等人家的女儿娇嫩。再看她们言行举止,一派大家之风。若是单走一个出去,说是哪户人家娇养的小姐。也肯定是有人会信的。

    温皙一直没有娶亲,也是花丛间的老手,见了这几个丫头,不由便将她们与自己见过的花魁相比,然后暗自叹服。无论颜色、举止、气度,都比之有过而无不及。

    他眼神一直盯着墨兰,倒叫墨兰有些恼了,可是对方是天赐请的师爷,也是客人,不好发火。只低了头拧着帕子往小小身后的窗边站着不说话。

    小小还以为她是想看风景。便笑着说道:“咱们平日里也难得出趟门,你们几个也尽管放开了玩耍便是,不用管我。”

    青竹忙道:“那怎么成?岂有主子坐着,奴婢玩耍的道理?那谁来伺候主子?”

    小小拿着帕子掩嘴一笑。眼神往天赐那边一溜。说道:“你们放心去玩便是。我这里有人伺候呢!”

    青竹几个都忍不住笑了,便也不再多说,福了福身各自耍去了。

    这画舫面积倒是颇大。舫内除了这个大厅,还隔了几个小些的舱室,船尾专有小厨房,便是烧一桌子菜也没有问题。只是今日来的显然是哪里的贵客,竟然还自己带了厨娘上来,倒把平日里帮着打理膳食的厨娘挤到一边只能帮着打个下手。

    船主忍不住暗暗嘀咕,不晓得船上是什么人?本来前两日那人来包船的时候,他也问过一句,可包船的那管事闭口不谈,他也不好再问,只在心中暗自纳罕罢了。

    他这条船,专租给大户人家游湖,若说各种富贵排场,倒也见了不少。不过他这船上有个厨艺出众的厨娘,一般也没人另带厨娘上来。可今日这位可好,不但自己带了厨娘,便是各种食材也一一备齐,完全不打算用他的样子。

    不仅如此,这么冷的天气,还有两个家丁打扮的护卫站在甲板之上,他也提过一次请两人进去歇会儿,却被那两人拒绝了。

    这阵仗真是大。不过人家既然肯给钱,自然也没有多问的道理,多话招口舌之祸,这道理船主还是明白的。

    不过若是哪方贵客,能拉个关系自然是最好的,船主想了想,叫厨娘把自家做的点心果子送些进去。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禀报了一声,出来一位穿着嫩绿小袄系着黑色宽澜边罗裙的姑娘出来,吓得船主赶紧低了头不敢乱看,只说:“自家做的几样果子,送给客人们品鉴一二。”

    那丫头也没有为难他,笑着端进去了。须臾出来,手里拿了一个荷包道:“我家夫人极为满意,这是赏给厨子的。”

    船主接过来一看,是个北方绣法的荷包,掂在手里约莫有一两银子。不卑不亢地笑着致了谢,便下去了。显然人家没有想见他的想法,他还凑什么热闹。况且这赏银虽不少,可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上次赵家五爷包他的船游湖,人家随手打赏就是五十两的银票,自然不会将这一两银子看在眼里。

    再说里头紫玉接了点心果子,也只呈给小小看了一眼,便端下去了。外头的东西不知道深浅,还是不要乱吃得好。那边张家长子看见,却说想要吃点心,闹得张家媳妇满脸尴尬。

    这孩子,明显是被宠坏了。

    好在青竹等人也还耐烦,取了自家带的点心哄他吃着玩。男孩子本就跳脱,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吵着要上甲板上去。张孝武一见,脸就微微有些发黑,回头瞪了自家小子一眼,并没多说什么。

    于是张家媳妇、孩子一通闹腾,惹得小小头晕,便叫墨兰送他去甲板上玩耍,交代两个护卫一声,一定要看好张家少爷。

    舫内这才安静下来,张家长女静静坐在一边,张家媳妇跟小小说了没两句,便觉得投契。她也没什么心眼儿,没过一刻钟便将小小视为知己,悄声说起女人间的私密话题来。

    天赐还担心小小无聊,见她跟张家媳妇聊得投契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回头发现两个师爷都盯着自己,面上有些过不去,霎时便红了。

    晓得他是年轻人面皮薄,两人自然不敢打趣玩笑,岔着将话题引到了公事上头来。

    小小正听张家媳妇家长里短地说得热闹,忽然听见外头张家长子跳着欢叫:“还有船呢!”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这大冷天的,只有自家的一条船呢,还有谁人也不怕寒冷,跑到这湖面上来作乐?

    站起来隔着琉璃看不清楚,不过隐约能看见不只一条船,确切地说,是有一条高两层的大船,四周维了三、四条小些的船儿。大的跟自家这条差不多大,小的倒像个乌篷船的模样,不过却比乌篷船稍大些。

    不过那大船张灯结彩,挂着彩色的旗子,倒有些像来程途中碰见的那只花船一样。

    小小心有所动,忍不住回头看了天赐一眼。天赐也恰好望过来,见她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对松针道:“叫船家靠过去,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小小眼睛一亮,望着天赐眨眨眼,逗得他心里冒火,身体一紧,赶紧转过身去,掩饰似的对温皙二人说道:“走,咱们出去看看是什么这样热闹?”

    里头的女眷自然不好出去,只能隔着不是很透明的琉璃往外头看。小小回了下头,莫说几个丫头,就是郑妈妈也一脸期盼似的望着水面上,忍不住就是扑哧一笑。

    青竹奇怪道:“夫人,您笑什么?”

    船儿渐渐靠近,丝竹之声也愈发大了起来,小小忙着仔细看那条船,闻言只是回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并没答话。

    青竹虽然疑惑,但是想着有客人在跟前,不敢多言。此时小小却突然说道:“隔着琉璃看不清楚,要不咱们把窗子打开一点,瞧个仔细可好?”

    张家媳妇倒没觉得什么,反到是郑妈妈赶紧提醒:“夫人,还是不用了吧,小心吹了冷风。”

    小小笑着摆摆手,拉了张家媳妇说道:“嫂子,你可知道是什么船么?”

    张家媳妇哪里敢隐瞒,便将余杭县内有名的几条花船记在心里,听闻小小问她,立刻变拉着她说起这扬州与余杭的区别来,将这其中有名的几条一一细数了一通。

    原来这余杭与扬州水路相通,花船可以自由来往,因此一条上档次的花船,倒也是赫赫有名的。就比如前头那条船,就是属于官方的“摘星楼”,里头全部都是罪臣妻女,在余杭相当有名。

    尤其是前几年处置了相当一批南唐官吏,有的罪行重的,被判斩首或者流放,他们的妻女便悉数充入官妓坊中,引来不少纨绔子弟的追捧。对于这些纨绔子弟来说,往日高高在上看不起自己的官宦小姐,猛然被打落尘埃,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自然会尽其所能地去“捧场”。

    小小听着眉头便是一皱,什么“捧场”,完全就是侮辱罢了。虽然这是这个时空的律法,可是细想起来却觉得女人们真是悲哀。生在什么家庭,嫁给什么人,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可是一旦家族出了事,她们就要跟着倒霉。

    对面船上的丝竹之声悠扬婉转,可是此刻听在小小耳朵里头却多了几分凄凉无奈,顿时失了兴致,掩了窗户回榻上坐下。

    张家媳妇见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嘴里便拣了坊间流传的传言说:“听说这摘星楼如今最为有名的是一位灼华姑娘,本是刑部侍郎的独女。当年在杭都也是声名远播的才女,这一出了事,好些公子同情她的遭遇,想要给她赎身。可是摘星楼的管事妈妈就是不肯,若不是摘星楼后头是官坊,不晓得都被人砸了多少回了。”

    正说着,忽然听见摘星楼那边丝竹之声一顿,喧哗起来,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有人大声惊呼:“打死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