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赵明礼听了天赐的话,捻须微笑,夸赞天赐长进。()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天赐的话听起来没什么,若是细细推敲,就有趣得很。

    先是说明昌武公府周家对温嬷嬷的态度,又着重点出温嬷嬷的出处,最后一句更是狡黠,什么叫做“莫让儿子在中间为难”,他不是怕陈氏跟温嬷嬷跟陈氏相处不好,而是怕因此陈氏与小小生了嫌隙吧?

    儿子这方面的变化赵明礼还是很高兴的。自己为什么在官场混不下去,他自己心中有数,但是性格这个东西,一旦养成,便很难改变。年少之时太过木讷,只凭着一腔热血傻呆呆地做事,不够圆滑,这才丢了成都的差事。后来点到松滋做主簿,他已经尽量去改变自己,没想到还是跟新来的司马大人处不好关系,严格来说,也是手段不够圆滑老道罢了。

    如今儿子即将赴任,他有心想要指点儿子两句,但是想起自己那并不成功的仕途经历,对着身为当朝探花的儿子莫名就觉得身子低了几分,哪里敢指点什么?这个大儿子跟自己性子太像,拗直太过,不知变通。没想到如今成了婚,就跟开了窍一般,也晓得说话委婉,留些余地了。

    所以赵明礼并没有觉得被儿子当做枪使的感觉,而是由衷地高兴起来。连连拍着儿子的肩膀称赞道:“好孩子,长进了。”

    天赐以为赵明礼说的是他在中间替小小转圜的事情,不禁有些红脸。但是一想到还赖着没走的祖母和婶娘,对比母亲这些天越来越黑的脸色,也觉得赵明礼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有些不作为。得了父亲的夸赞,忍不住便问道:“眼看这白日越来越短,不知道婶娘和祖母准备何时动身返乡?”

    他跟小小也私下讨论过这个问题。两人对小李氏和赵李氏的看法是比较一致的,若是一定要留。就只留赵李氏,毕竟她年岁大了,行动又不方便,留下来顶多是派人伺候一下,多一碗饭罢了。但是小李氏则绝对不能留,往年赵明礼已经帮了老三家不少,可是小李氏明显有些得寸进尺了,若是还想留下这门亲戚走动,就绝对不能将他们留下来。

    赵明礼还没将这个问题扯清楚,他也看得明白。老三话虽说得好,但是实际上做主的却是小李氏,小李氏不肯走。总不能真拿了棒子撵人出去。赵李氏就更是别提了,今日一早就打翻了送去的早餐,说是做的太过难吃,把闻讯赶过去的陈氏一顿臭骂。他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三个儿媳妇里头。自己老娘就是不待见陈氏呢?

    这些后宅女人的事情,他一个爷们儿怎么处理?自然是含糊回答儿子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只管把你自己要用的东西打点好就是。江南水乡潮湿,此去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年,离家又远。莫要让你母亲担心就是了。”

    说到这儿也就没啥好说的了,天赐行礼退下,掩门时听见里头父亲传来悠悠的叹息声。如一股青烟似的,瞬间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初听说小小身边的温嬷嬷要过来服侍自己,陈氏还是挺高兴的。她知道温嬷嬷是哪个,当日对着香案三跪九叩地行大礼,可让她累了个半死。想到如今要到自己手底下当差,陈氏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赵明礼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也莫要笑。我是听说这位温嬷嬷原来是宫里专门教导规矩礼仪的掌事嬷嬷,到了年纪之后京里的豪门大户都是争相请她给自家的女孩儿教导规矩,想来她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如今咱们家天赐中了探花,又尚了郡主,身份不同以往,你那些小家子气都给我收起来,好生听温嬷嬷的教导,多从她手里学点东西,不要再在外头丢我的脸面!”

    合着不是给她使唤,而是来使唤她的?陈氏涨红了脸,争辩道:“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妾身本来出门就少,哪里丢了您的脸面?再者说了,不过一个下人,能用便用罢了,难道还要妾身将她供起来不成?”

    赵明礼想起上次被人耻笑的事情,就忍不住发了脾气:“没丢我的脸面?那是哪个?居然将府尊大人的回礼与一个照磨的回礼搞混?将李员外家送来的礼品送给郑大人?”

    陈氏声音一下子小了起来:“那不是那几日大家送来的贺礼多,妾身一忙,就弄混了么?又不是故意而为。”

    赵明礼闭眼摇头:“夫人,你且记着,我们家今时不同往日,来往的是些什么人,该如何送礼应酬,都是有一套规矩的。以前不提,是没人瞧得起咱们家,这往后若是再出了失礼的事情,人家不会说你这个女主人如何不称职,只会说天赐没有家教,你懂么?”

    陈氏还在强辩:“哪里有这么严重?”

    赵明礼知道她的性子,耐心跟她细说:“温嬷嬷那个人,我让儿子打听了,真是宫里出来数一数二的,一般人家就是请也请不到。这也是媳妇孝敬你,让她过来帮衬你一段时间。你就抓紧了好生学着,日后走出去,起码也要对得起你这探花郎母亲的身份不是?”

    说起这个,陈氏这才闭了嘴没再多说,心里虽还有一丝不服气,也晓得江陵城里头那些人家,大半都瞧不起自己。不过也是,她本就是个商户庶女出身,就是她的嫡母,只怕也不晓得那些真正豪门贵族的规矩。想到这里,心里才好受了些,跟赵明礼表态会好生学着。赵明礼又叫她买几个下人回来,不要老是用庄子里头的庄户干活儿,两人说着说着难免就说到了赵李氏和小李氏的事情,又吵起嘴来,不欢而散。

    听说天赐已经跟陈氏说好了,小小这才换了衣裳,带了温嬷嬷往陈氏的房间里去。路上跟温嬷嬷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说起往年在施州的事情来。

    温嬷嬷话不多,一路垂头听着,因此小小并没发现自己很坦然地讲起往事的时候,温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悯、愤怒和某种算计的光芒。

    陈氏屋子里并没有人随时伺候,小小在外头问了一声,听见里头陈氏说在,这才带了温嬷嬷进去。

    温嬷嬷打量了一眼,心中有些不屑。果然是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墙上挂的字画与摆设完全不搭调,生凑着放在一处,看来这位夫人调教起来还有些困难。

    成年人与小孩子不同,小孩子身子柔软,而且恢复能力强,同时接受能力也很强,所以教导起来比较容易。成年人则不一样,他们的认知和喜好都是已经定了型的,像陈氏这种,身子也不是很好,受不得太强的训练,想来这教导的日子会比想象的长些。

    不过既然答应了小小,她就一定会将事情做到最好。只要这位陈夫人乐意学,她也很乐意将自己会的倾囊相授。

    只是看到陈氏端坐在椅子上,摆着长辈的谱儿等着小小过去问安的时候,温嬷嬷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陈氏是长辈不假,但是小小是有封诰品级的郡主,论理,应该是陈氏先像小小行大礼,然后小小向陈氏行晚辈礼。陈氏这样端坐着不动,看在温嬷嬷眼里,简直就是大不敬。

    不过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陈氏没想到只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就为日后的悲惨生活埋下了伏笔。

    将温嬷嬷同陈氏互相引见了一番,确定了温嬷嬷暂时不到陈氏那边住,而是每日早上去教导陈氏起行坐立的基本礼仪,下午午睡之后则是关于交际应酬的基本礼仪。待小小和天赐离开庄子之后,温嬷嬷再搬过去,贴身“服侍”陈氏。

    这边了结了,小小便抽了时间带着西兰安排起在江陵这边的嫁妆来。

    郑妈妈和其他人自然是要跟着她往余杭去的,而西兰,按照田丰的嘱托和小小的想法,却是想让她落户江陵。这样一来,离着容米郡王近,多少看在田丰的面子上,田紫霄也会照拂她一二。最好是能在见各个庄子的庄头的时候,给西兰挑一个老实些的男人嫁了。她的性子太过跳脱,若是那同样精明的,反而处不到一处去。唯一就是怕对方家里太过贫困,若是西兰瞧上了,少不得贴补她一些也就是了。

    小小这边的庄子不多,但是面积都挺大,过来的庄头看样子生活也是极好,穿着都挺光鲜的。小小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留下西兰在旁伺候着,跟几个庄头谈了一番。

    庄头们都挺老实。自己这东家可不是别人,杀人如麻的昌武公周大将军啊,哪个不要脑袋的敢去招惹他家?中间少抠点钱,总比丢了命好吧?本着这种想法,庄头们非常老实地交了账本请小小过目,又是一副谦卑的模样,倒让小小觉得有些不适应。她可是想好了要给庄头们一个下马威的,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有任何骄纵或者欺瞒的意思,倒弄得她这下马威使不出来,不由竟有几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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