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赐的官职出乎众人意料的低,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县令,可位置却很有讲究,是南唐旧都杭都,如今的杭州治下的余杭县。

    看来陛下果然存了好生磨砺赵天赐的意图。

    自从收了南唐旧地之后,这旧都杭州一直是大周治理南唐旧地的重地,任命的官员无一不是忠心耿耿,胸怀大志的人手。别的地方南唐官员留任的占了十之七八,可杭州顶多只留了十之一二。

    尤其是小小听说了这任命之后,也瞬间亮了亮眼。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可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好差事啊,陛下果然很是欣赏这位新晋的门生。

    由于任命的品级并不算很高,朝中各派并没有太大的反响。南地富有不假,可要从里头捞出油水来,还得看上头的那位手指缝里漏出多少来。如今这位皇帝可不是昏聩之人,从他嘴里抠肉出来,完全得看皇帝老子高兴不高兴。说白了,若是皇帝老子不爽,你没贪也是贪了,若是皇帝看你顺眼,就比照一下之前御史弹劾周伟的事情吧。

    任命下来之后,小小的婚期也提上了议程。

    赵天赐从接了任命开始,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回乡祭祖,着九月二十八之前到任,也就是说小小的婚期必然得定在夏日里头。

    林氏颇多不满,也只得接了钦天监给出来的日子,七月二十嫁女。眼看都已经进了六月份,更是让林氏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松针松塔连带着他们爷娘兄弟一家,全部送给了赵天赐使唤。赵天赐身边无人,也晓得这不是客气的时候,当下便将钦天监拟好的日子送回了江陵,方便家里安排娶妇的一应事宜。

    如今小小是有了封号的郡主,一应婚俗礼仪自然不能按照普通勋贵人家的来。钦天监核算日子、吉凶,礼部也派了人来协助,好歹将这些琐碎事情井井有条地安排了下去。

    林氏这才松了口气,只专心拾掇给小小准备的陪嫁,忍不住还是向周伟问道:“莫非皇上是觉着我们家底子薄,办不好这样的大事,特地给小小加了封号免得堕了面子不成?”

    周伟心中称是,口里还是哄道:“哪里的话!皇上褒奖小小的缘由你又不是不晓得,明明是先封赏了小小,才有礼部帮着打点的事情。怎么会是皇上怕你办事不利呢?”不过林氏说得倒也是实话,自家崛起太快,莫说是那些世家勋贵的规矩。便是家里四司六局都不曾完备,可他也不忍心责备林氏,毕竟自己都是个兵油子出身,难道怪林氏办事不利么?

    到底林氏自家人知自家事,还是请了世家出身的三弟妹韦氏来相帮。有了韦氏在一旁指点关节。家里的事情才办得妥帖一些。

    韦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两岁多了,正是满地乱跑捉不住的时候。本来林氏相邀她是不想来的,毕竟往年她就看不上林氏这个妯娌,可如今小小的婚事乃是全城目光所向,若是处理不好。少不得会带累自家女儿名声,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黄氏见林氏邀了韦氏帮忙,却没有邀请自己。心里不满,少不得在家发了一通脾气。周明早就觉得她太过小家子气,又蓄养了两房知冷知热的美妾,越发就看黄氏不上眼,还是已经定了亲的莎姐儿从中说合了一番。好歹将黄氏也送去给林氏帮忙不提。

    可惜黄氏眼力劲儿虽好,做了几日候夫人却大不如往常。林氏与韦氏商量事情。她也少不得在中间参言一番,妯娌几个又生了几番闲气不提。

    不过这热闹的一切仿佛都跟小小没有了什么关系。

    她每日里的晨昏定省也叫林氏免了,除了看看闲书,写几个大字,规整东西,似乎便没有了别的事情做。有心想说做上一番女红,直接叫林氏给笑了一番,想到陈氏也是晓得自己底子的,便也没有没有强求,只拿了些散碎布头做着好玩罢了。

    事已至此,根本没有她反抗或是置喙的权利,小小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闲着看大家为她忙活。好在人多,倒是不用她操什么心。

    六月底,云裳坊定制的嫁衣也送了来。因是夏日,穿不得厚重的,定的嫁衣也是用的碧罗烟的料子,最是轻薄透气吸汗。可在这碧罗烟上绣花,却耗了云裳坊不少功夫,听说是最顶尖的十二个绣娘没日没夜地赶了近一个月才赶制出来的。

    正红双鱼戏莲的肚兜,取了连生贵子的彩头;撒满了金线合欢花的及地襦裙,寓意夫妻合欢美好;里层碧罗烟的中衣是绣的鸾凤和鸣,外层碧罗烟的广袖长衣上是金线嵌宝的百鸟朝凤,当然为了避讳,自然没有百鸟,意思意思绣了些喜鹊、大雁等寓意美好的纹饰罢了。

    但是仅仅这样意思意思,那衣裳上少说也有七八十只活灵活现的各式鸟儿。试衣那日小小一层层穿戴起来,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大红包。可是看在林氏等人的眼中,两层碧罗烟隐隐约约,行走间那些凤啊,鸟啊的,似乎要从衣裳上飞出来一般,满意得不得了。

    再有当日所用的首饰,倒也不是小小以为的凤冠,盖头,而是一整套红宝点翠的首饰,头上六只衔珠飞凤钗,一对凤纹发插,额间一条凤纹滴红宝额饰,巴掌大一块云锦盖头,边上垂下无数米粒大小的红宝珠链,影影绰绰挡住新人面孔,叫人看不真切。

    这一套首饰还有项链、项圈、臂钏一对,手钏一对,戒指一对,压裙一对,零零散散算下来几十件,是皇后娘娘特意赐下的御制精品,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可小小看着唯一想到的一个词,就是累。

    若是成亲当日要将这一整套首饰全部戴在身上,那得多累啊!

    可是照着礼部给出的婚礼进程来看,这一身她还不止穿一日,而是两日。七月二十京城发嫁,八月初九江陵行礼。路上倒不用穿着,可想想那两日穿着,真是想想都累得慌。

    郑妈妈和温嬷嬷自然是给了小小做陪嫁的嬷嬷,想着西兰本是容米那边的人,实际上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如今也是有小可小爱两人,再就只有四个小些的二等丫头和八个三等丫头,几个粗使婆子。

    林氏正愁这婚期定得太急,一时找不出来合适的陪嫁家人,宫里又赐了四个大宫女,八个小宫女并两个老嬷嬷出来。这下可算是解了林氏的燃眉之急。

    于是待小小看到陪嫁单子上仅家人这一项便有了好几十号人的时候,少不得目瞪口呆了一番。

    林氏没瞧见小小的脸色,正一一指了给她看。

    宫里赐的两个老嬷嬷。实际年纪都不算太大,四十出头,没什么牵挂的。一个精于药石调理,一个算得一手好帐,都是有一技之长的。那几个宫女也是姿色中上。各有所长,并无家人拖累的。交割了身契,这十四个人便完全是属于小小的私有物品了。

    其余的田地房产、金银首饰等物自然不必细说,光是压箱钱,林氏便给小小准备了五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其余各色一分到五两不等的各色金银小裸子更是装了满满一箱。

    小小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女儿陪嫁丰厚,莫说金银。便是连那些子孙桶衣料之类的东西都要陪嫁,意味着嫁出去的女儿腰杆硬,不用婆家的钱财也能养活自己,在婆家能说得起话来。而且若是夫妻不和,无论和离或是休弃。夫家也不能夺了女子的陪嫁,这都是写进了律法之中的。

    民间嫁女。倾家荡产者也不在少数。可听说归听说,真看到自己厚厚的如同一本书一般的陪嫁单子,小小还是只能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来,拉着林氏道:“这,这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林氏也正愁苦,嫁妆太多,装出来远远不止一百二十八抬,可要是再装起来,也就太出风头了,这对女儿可不好。不过听女儿说多,她还是皱着眉道:“哪里多了?早先不晓得你要嫁去南方,这大毛的衣裳、毛皮也确实多了些。听说南方倒没有我们这里冷,只怕是做不了太大的用处,可那些好点的云锦、烟纱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许多,花色颜色我也不太看得上,衣料还是少了些……”

    小小瞪了眼:“还少啊?这一辈子都传不完啊!”

    林氏笑了:“傻女儿,你穿不完还有我的孙子、孙女呢!小孩子皮肤细嫩,可不能粗麻烂布的瞎往身上套……”

    小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母亲歪楼也歪得太快,怎么话一转就说到了孩子身上去了,这不是还远着么?当即把那沉甸甸书册一般的陪嫁单子往林氏手里一放,嗔怪道:“您还嫌少,我还嫌多呢!莫要因为嫁了女儿,便掏空了家底,看哥哥回来不找您扯皮才怪!”

    话音未落,丫头打起帘子,周艾带着秦氏进来了,笑着问道:“妹妹又在作怪,我有什么找母亲扯皮的?好男儿自有手脚,不用吃用父母的!”

    小小一眼扫过去,恰好看见秦氏看着哥哥露出肯定、钦佩的目光,心中大定,嘴里还是笑着打趣道:“哥哥说得好听,莫要到时东西拉出了门,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放心,哥哥我自然不会后悔!”周艾笑着接了一句,转向林氏问道:“母亲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吩咐秦氏便是,她年纪小,少历练,您同三婶儿议事,也带着她多学些东西,好替您分忧才是。”

    林氏扫了一眼笑吟吟的秦氏,笑着应道:“教她什么?我自己都好些地方不明白,若不是你三婶儿帮衬着,外头有亲家照看着,都不晓得怎么行事呢!艾哥儿,到时你送亲过去,路上可得照看好你妹子才是。”

    听林氏说起送亲的事情,周艾正了正脸色,对林氏说道:“母亲,我正想跟您说送亲这事呢!我寻思着妹子嫁妆丰厚,路上虽有护卫,到底还是不太安稳,不如先拨些人手过去。一来将嫁妆送一些先去,二来也好看看江陵那头布置得怎么样了。”

    林氏一鼓掌,笑着说道:“正愁你妹子嫁妆太多实在打眼,这倒是个好办法,先送一些出去,到时出嫁那日少装几台,也省的人家犯红眼病不是?”

    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她便笑着问儿子:“可同你父亲商量过了?若是先送一些过去,也该启程了,还要安排得力的家将。也得准备一番才是。”

    周艾点点头道:“早间父亲进宫前提了两句,不如等父亲回来,再细细商议一番才是。”

    他们母子俩一来一往说得热闹。小小叹了口气,觉得插不上嘴,眼角余光扫过秦氏,只见她略低了头,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的模样。并不似平日里温顺乖巧的样子,心里就有些犯嘀咕。明明刚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耐烦起来?

    转念一想,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嫁资太过丰厚,嫂子有些触景伤情。再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总归不是从秦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当时陪嫁虽然也不少,可是相比自己的,到底是少了很多。

    不过像周家这样大手笔嫁女儿的。只怕当朝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便是公主出嫁,只怕也不过如此。说到底,还是周伟那几年弄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果然还是战争最能发财啊。

    小小就有这个本事。正想着这事,忽然便能跳到另一事上去。完了心中也不做多想,跟着心思又飘到别处去。

    秦氏确实心中有些嫉妒,国公府富贵确实不假,可她万没有想到小姑子出嫁公婆一付掏老本的姿态,眼看那嫁妆单子都快赶上一本书厚了,心里如何舒服得起来?低着头想起当日自己出嫁,满打满算也不过九十八台嫁妆,还是嫡母仁厚,没学那些人家尽给的一些虚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小小一比,她本来在手帕交中引以为傲的资本,似乎都不算什么了。转念又琢磨周艾那句“好男儿不吃用父母”的,觉得又是骄傲,又是伤感,唇边总算露出一丝儿微笑来。

    是了,小姑子出嫁,后头小叔子是庶出,只有自家相公乃是正经的国公府世子爷,便是往后公婆俩百年归世,家底也在这里,必然是留给相公的。而且周艾又有出息,哪里还怕挣不来银子?

    只盼望日后自己女儿出嫁,也能有小姑子这般风光体面。

    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小小一直盯着她看,见她抬了头嘴角微翘,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林氏性子比较直爽,当家做主惯了,她倒真怕秦氏跟林氏关系不和,日后吵闹得家宅不宁,不过见秦氏露了笑,约莫她是想通了。忽然又见她将手放到小腹处,突然福至心灵,嚷出声来:“嫂子莫是有喜了?”

    一言惊翻了三个人。林氏同周艾自然是又惊又疑,秦氏却羞赧得不行,红了脸别过头去,嘴里嗔道:“小姑子果然是愁嫁了……”话未说完,便觉失言,掩了口更加羞恼,一张粉面红得快滴出水来。

    林氏略微有些不快,抬手轻轻打了小小一下,责怪她道:“你这没羞的,这话也是胡乱嚷嚷的?”

    小小赶忙起身向秦氏赔罪:“都是小妹无状,还请嫂嫂莫怪。”

    秦氏哪里敢怪,这可是国公府的心肝宝贝,赶紧还了礼,让了几句。到底被这一惊,几人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周艾坐了一会儿,便带着秦氏走了。

    眼看他们的身影刚出院子,林氏便拧了小小的腮帮子道:“你这张嘴!”

    小小赶紧求饶,周妈妈也在一旁笑着劝道:“夫人莫要生气了,小姐不过一时嘴快。莫说是小姐,便是老奴,见了世子夫人将手搭在腹上,也看着像是有了孩儿的模样呢!”一句话便将事情缘由解释了一番。

    林氏这才松了手,有些烦闷地叹道:“原想着艾哥儿自小便离了我身边,拿着命拼回来的前程,我也不愿多拘着她。那秦氏虽说是个庶出的,到底是自幼便记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女娇养的,国公爷也说秦尚书家风好得很,我一开始也觉得她是个性子好的,谁知道这日子一久……”

    话没说完,便转头对着小小说:“小小,那赵家人你也是从小就跟着长大的,情分不同旁人。可这嫁过去便是他家媳妇,又与你小时候,与在家时节不同,你可一定要谨记了,切莫骄狂轻浮,没得叫人看了笑话又生嫌弃。”

    小小自然是一个劲的点头,倚在林氏身上,看着那厚厚一册的嫁妆单子,心里莫名就悲切起来。

    周伟又是晚饭时分才回到府里,刚刚梳洗落座,下人们便开始摆饭。小小自然是留在林氏院子一同吃饭,三人刚刚拿起筷子,周艾便带着秦氏进门来了。林氏心里不快,皮笑肉不笑地没什么好脸色,小小之前口误,脸上也有些下不来,行了礼问了好,便不再多说。周伟瞧着气氛诡异,有些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出门半天家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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