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全合留下一个腿脚好的跟班望风,等他们通通撤走二十分钟后,见马大爷还没有惊醒,那跟班就依照符全合的吩咐,不远不近地上了一棵较小的梨子树,狠命地摇啊摇啊摇,树叶哗啦啦地响,梨儿咚咚咚地往下落,一边摇还一边大喊:“有人偷梨儿啰!有人偷梨儿啰!”

    他一点也不担心马大爷能抓住他,也不怕马大爷叫喊起来会有人来拦截他,因为——

    马大爷就算是睡得再死,还是被惊醒了,他要先下床查看一眼再喊人。他急急忙忙一跳下床,就“噗通”一声掉进这秋凉的巫家大田里!这一回还不止是从热被窝跌进凉水那么简单,他大半赤.裸的身子上还不知得钉上多少易碎的干箣芭嘞!

    马大爷自顾不暇,箣芭钉在身上又痛又痒,浑身密密麻麻的怕是有数百颗,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一针一针地挑出来。这些肉中刺经田水和马大爷身上的血水浸泡后还会胀大,他的痛苦又要加深一层。

    等马大爷光叉叉地爬上田埂,那位符全合的跟班已经飞叉叉地跑出一里开外了。他是翻过山往三队方向跑的,这一手在他们的“行话”中就叫“卖路”。

    符全合爱在三弯堰洗澡,一方面是他干事长于偷奸耍滑又不落人把柄,就比别人多出些时间。另一面,他洗澡也不是白洗的,他还有别的贪图,不是有心人还真不容易看得出来。

    那时的三弯堰四周,还幸存了多种我爷爷栽下的果树,挂果后的枝丫有不少会垂在水面之上。符全合乘人不注意时,时不时地一个‘眯水儿’,埋头从水下潜过去,拉住枝丫摇几下,等你骂够了,他才大叫几声:“好啰,还是到水底摸几个烂果子吃了算球啰!喊得是可怜,从水下摸上来的,全部是刚才摇落的好果子,品相稍微不如意,就会被他扔得远远的。

    果子多的是,脸厚的常常能噌到吃的,这并不出奇,问题在于符正合的贪图并不止于此。他还在做别的事。

    他名义上是洗澡,暗地里还在三弯堰塘埂边上的水下,偷偷安上了好多条短小的钓竿,那个年代想吃点荤的有多难你知道不?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到鱼吃,鱼就是这样来的。

    他的老婆就是这些鱼换来的。

    那个年代,从订婚到结婚没有个三年的慢慢打磨,极少有能成其好事的。而符全合只用了一个多月,就把姑娘娶成了老婆,在那时代可是了不得的大本事。

    在赶集时通过媒人介绍与那姑娘及其实家人见了面,给了机会让他俩单独相处时,你猜符全合说的是啥话?

    他说:“幺妹,你在家是不是很少得到肉吃?”

    “瞎说,咱家也不是很穷,今天早晨吃过了肉才来的。”

    他说:“快别笑死我了,你们嘴皮上的油都是用生猪肉涂抹上去的,我都嗅到生肉的味道了。”

    这样傻的话被他直通通地说了出来,窘得大姑娘无地自容,立马站起身来就要走人。符全合贼手飞快,一把把她拉住了,他的嘴巴更快,及时出口:“幺妹你不要走,只要你答应跟我好,我保证你三天两头都有肉吃。”

    “你把咱家看成啥样人了?当我们是好吃懒做的吗?”

    “我是把你们当成亲人了,才不骗你,说的都是实在话。”

    “我不信,我们才头次见面。”

    “我明天就去你家,保证带上两斤活鱼……”

    在这一个月里,符全合时常去女方家,不仅各种礼品不断,还展现了他人所不及的能力,赢得女方是人人满意。

    女方的家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去的第一天,虽然已送上了三斤多鲜鱼了,对方还是咬紧牙关,要他去拾狗粪。

    凭良心说这活计才是真的能考验出准女婿本事的好题目,可惜太那个了,从来没有听到别家人选用过。这也是女方在见面前去家访时,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他调皮赖皮没脸没皮,还手足不干净什么的。就想扫扫他的面子让他自动放弃。

    符全合比谁都更明白自己是怎样的货,这一个要是说不成,他的名声肯定是越传越臭,再也不会有啥讨上老婆的机会了,所以他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就是用偷的,也要尽快把这个幺妹弄到手。

    但只是偷个女人,若赢不得家人的认可,也是偷人不成功的明证,符全合不想要那样的结果。他二话不说,就去拾狗粪。

    臭只是一个原因,人生路不熟,到处遭狗咬才是这活计的难处,稍微胆子小一点,绕过人家居住附近去找,能找到多少?所以这其中讲究多多,能呈现多种本领。

    以他晚上都能不逗狗咬的本事,以他初次见面,不到三句话就敢拉姑娘手臂的胆子,还真不是问题。问题还是在记分员过秤时显现出来了,八十七斤?半天时间比别人一天的收获还多?是不是偷来的?

    嘿嘿!这些吃惊的人也只是想想而已,谁会去偷这个?不过多挣几分工分而已,那时的一分工不过才值一毛五六而已,谁会为了这个背上贼名?何况还是第一次上门挣表现的准郞官。

    嗬嗬,就是无人相信,符全合才敢偷了些猪粪藏在中间,都是臭,谁还会去挑开来看?还不是秤一过,工分记上就往坑里一倒就了事?

    一个月只有这点表现当然是不够的,但符全合就是有使不完的鬼点子。给女方队上挑粪,他带了自己的桶过去,原来他的桶都是三箍的,比一般的多上一箍,看起来比旁人的还要大上一点,高上一点,是人都明白要多装,只他才明白自己的桶是改装过的,每个桶都有两个桶底,内里的一个是可以升降的,他能通过桶上比别的桶多出来的那个箍子来调节,每一挑能比别人少装二十多斤。你看他挑着担子,跑得那个欢,上坎坎都能跑上去!

    用筐子挑红苕、玉米也一样,挣工分过秤都是在土边称好才挑到保管室去的,他就能在筐子外底上塞石板,出发不久再抽掉,每挑也能轻上十多斤,当然就没有那么累人。

    “另外那些就不说了,省得把你们一个个的都教乖了。”这是符全合自己摆龙门阵时说的话,也许他还要留几手。

    符全合的过人表现,很快就赢得海量的赞叹,这么好的小伙哪个姑娘又不爱?

    这么好的小伙子,就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呀,女方生怕被别人抢走了,比男方还着急,一个月后幺妹满了二十三岁才两天,就当了新娘子。

    古言话说得好,久走夜路必遇鬼,就是不假。

    记下这部分笔记的大约十年前,也就是七十年代,距今四十年前,比‘几人帮’倒台还要早,符全合终于栽了!

    那时,我们队出了另外两个出色人物。一位是马胡安,他弟弟当兵去过西藏好些年,谁也不知道他从他弟弟那里学会了多少本事;另一个是大队信用信社的信用员,每天都是用大皮包背的钱,从来也没有谁敢去抢过,他的床下就放了两个石锁,大的那个,怕是要超过三百斤,你说吓不吓人?

    符全合的儿子长大了,父子二人联手行事,很少失手。

    那一天半晌午,在打谷子用“邀台”(即“打尖”,太累的重活在正餐之外要多吃一餐)时,一架柈桶共有十二个人,大家坐在扁担上边吃边聊,你一言我一语就来了兴致,得意忘形之下,符全合父子摆了前不久,有两个小偷去外地偷玉米包,被“没捉住也跑脱”的得意事。让明眼人一听,说的明明就是自己父子俩嘛,哈哈。

    他们说的是两个贼人夜里去外队掰玉米包时,不小心弄出了动静,被人追截,人是跑脱了,可挑子背篼被人家收走,当在看守棚子里。人家只要报了官,凭物找人,都在集体里劳作时常常用到的,认得出来的人不少,在附近队上多找找,找出那俩个贼人不难。

    两个贼子躲到半夜,分成两路,一人悄悄蹓到看守人的凉床下面藏好,另一个在地里把玉米棒子掰得咵啦啦地响,两个守夜人大喊大叫一齐跑出去捉人,这时躲着的贼人麻利地取了自家的两副挑子叠在一起,又将人家床上的衣服被子蚊帐皮鞋等物什,装进挑子,担了就走。

    那一趟,不仅两人有惊无险,成功脱身,所得的东西比只偷两担笨重的玉米包还值价得多,所以才得意。

    就在当天晚上,符全合父子再度出马,就用白天那两副挑子去偷集体保管室的稻谷。晒得大半干的稻谷高高地堆在保管室的内坝子,是有屋顶遮雨,但两面大敞不可能关锁。

    刚刚从屋檐下的谷子堆上撮满四个筐子,轮到守夜的陈华金和马胡安恰好被雷声惊醒,一齐出来查看,一眼就发现了谷堆旁边多出了这两担谷子,也通过挑子认出了是谁家的,扁担一还有雨滴,明显是才摸进来的贼人留下的。

    那陈华金见多识广心思灵活,加上白天才听了符全合的‘牛皮’,明显是‘那话儿’来了!他给马胡安做了几个手势。

    他们并不像别人一样发现有贼人就大喊大叫四处去追去找,而是一点也不声张,把两挑谷子挑到床边,并在一起架上那两条扁担,把床上的席子扯下来铺上去,再放上枕头被子,几下就搭成了简易的临时床铺。钻了上去,放心大睡。

    符全合父子躲在暗处把二人的一举一动瞧了个清楚明白,见他们就睡在自己的赃物上面,心中直叫那个苦呀,迭得比屋檐还高。

    他们想方设法的要把两人引开。在外面东跑一趟西跑一趟,学了猫叫又装狗叫,又扮端公(捉鬼的)又当鬼。还拣起石子打房子上的瓦想吓走陈华金和马胡安,可惜守夜的位置上还隔了一层楼。

    不管外面怎样闹腾,马胡安听信了陈华金的话,高枕不忧,放宽了心胸埋头大睡。

    符全合父子毕竟不是大恶人,不会做出太损的坏事,他们折腾到天明,只好认输,被捉出来带到大队上去批斗,接着上了乡上去游街,在群众的批斗之中拱出了数之不尽的那种事,令人气愤不平,又使人笑掉了大家牙。

    从那时起符全合臭名流传,进入了蓝家沟的传说中去。

    种种迹象表明,土地下户后,符全合再也没有重操旧业。

    ——偷偷干傻事(续完)

    来源于1985年8月12日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