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亦好的床成了碾场,碾子便是苏亦好本人.她把自己从小时候开始想起,一直想到昨天上班。乱糟糟的,过去的记忆不讲章法的全部涌了上来,搅的她的脑子乱轰轰的。她怕了吗?不,她根本没想明白,她什么也没想明白,她只是有些晕的觉得自己下不来了,觉得自己应该向前走。应该向前走,那便走吧。

    她有一种冒险的激动,也有一种冒险的忐忑。会不会失败?失败最多也就是离婚吧。想想自己一无钱,二无背景,相貌也不多好看,最多,也就是离婚,不会比这更差。和谁结婚都有离婚的风险,那么,就试一下吧,试一下。

    想了一宿,苏亦好真正在想婚姻的时候也只不过十几分钟,想出来的也不过是这几句话。

    上午苏亦好打电话问了民政局,说带上身份证就可以直接去登记。现在结婚还算事儿么?以前又要单位介绍信又要强制婚检,现在只要双方愿意,带上身份证就可以,结婚还算事儿么?好像是买了个电话卡,连去银行开户都不如——银行开户还要输密码呢。

    问完后,苏亦好先按了查号台:“你好,帮我查一下ak公司总机。”那边报了号,和手上名片的一致,按号码拨过去,转分机,“你好!ak公司研发中心。”清朗的男声,是他。

    “呃,是我……我问过了,明天可以登记,带上身份证,到你户口所在的那个区民政局就可以了。”

    “哦,那好,几点?”陈明然本来没想起来那个“是我”是谁,之后一听说到民政局,他知道是谁了。

    “呃,我们早点吧,我听说要排队,七点?”

    “好。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户口是哪个区的?”

    陈明然报上了名字,苏亦好放下电话,虽然决定冒险,但还是要把风险降到最低。中午一下班,苏亦好就奔出公司打车去了ak,下了车才电话给他,“我在你公司楼下,你能下来吗?”

    陈明然正在地下一层的餐厅吃饭,听她这样说,“有事?”

    “呃,昨天没有说完,今天想再补充一下。”

    陈明然放下勺子,她是不相信自己,心里有些不快,故意说:“我不在公司。”

    “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不回来了。”

    “那我明天不登记了。”苏亦好说的很干脆,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顾脸皮不成?

    “你就是不相信我是吧?”

    “你相信我?”

    “你昨天说的出那番我们行业和你们行业的差别我就信了。”

    苏亦好的声音低了下来,“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婚姻对女人的影响真的是太大了。”

    “那你就不该选这样的婚姻。”

    “我想试试,但我也不想蛮干,我不愚蠢。”陈明然沉默的听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这是我的,但我不蠢。”

    “好,你等着,我出去。”陈明然放下勺子就往外走。

    还是她,短头发,还是昨天的打扮,黑白,没有任何首饰,不化妆,看着很清爽,要三十岁的女人了,这样的,不容易。

    “看见了?”他站在他面前,“要不要我带你去我办公室看看?”

    苏亦好很想,但觉得不好意思,又一想,事关自己终身,“好。”

    陈明然有些愣,这个女人看着不强,倒挺有些悍劲儿。他领着她去前台办了登记,然后带她上去了。

    苏亦好头一次进这种行业的大公司,研发中心连墙都是玻璃的,每张桌子前都是电脑屏幕在跳,这环境,真是恶劣。苏亦好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压力很大,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虽然她自己也是开放式办公,但这个地方,一看压力就很大。

    “我在这里。”座位挡板上贴着他的名字和照片,看看下面,职务:研发六组组长。

    桌上有些乱,小包装的速溶咖啡乱七八糟的横在桌上,杂乱无序的a4纸上列满了各种数字和数学符号让初中数学就开始不及格的苏亦好看的心惊胆颤,她点点头,“走吧。”

    出了大门,苏亦好说,“我需要了解一些事,你可以选择回答,你也可以选择拒绝回答。”陈明然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学法律的,干什么都跟问口供似的。

    “你的车,有贷款吗?”

    “没有。”

    “房子呢?”

    “有。首付了30%,贷三十年,刚付了一年。”

    苏亦好点点头,“那好,车是你的婚前财产,房子在婚后是要共同承担还款义务的,我希望是婚后财产——当然,如果我们在八年内离婚,房子可以完全归你个人所有,只需要返还我相应的款项,我是说所承担的房贷及利息。”结婚八年后婚前的财产变为夫妻共同财产,这是参考了原婚姻法的作法。苏亦好一直觉得,对于家庭,女人比男人付出的要多得多,现行婚姻法形而上的抱着“男女平等”的原则以结婚日划分财产所有权的归属未免不公平。男女平等不是形式上的平等,而应该是实质上的平等,有些时候男女就是不平等——你能说,三十九岁的女人和三十九岁的男人再婚的可能性是一样的?

    “如果你现在已经开始打算离婚,那么,我们也不必结婚了。”陈明然语气咄咄逼人。

    “离婚是一种可能性,不能排除。”

    “但我说过,婚姻是最高原则,无论如何,不谈离婚。”

    “虽然你很能干,很精英,但你仍然要上保险,因为你要对抗潜在的未知风险,道理就是这个。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婚姻幸福,但谁也不能保证就能成功。陈先生,你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诚意吧?我一上路就不想回头,所以我必须在所有最坏问题都考虑清楚后才会上路。”

    陈明然想了一想,“我是一上路就绝对不允许回头,因此,不会存在你说的情况——既然如此,同意你的说法,怎么办?”

    “明天带好你的身份证、学历证、学位证,我回去把协议书打出来,七点钟,区民政局门口见。”

    “好。”

    苏亦好真觉得自己疯了。一下午昏昏沉沉,找了个借口请了第二天的假,胡乱吃了两口饭、收拾了一下就倒在床上。

    林海薇见状走了过来,“好好,今天怎么了,跟霜打的似的。”

    “明天去登记。”

    林海薇吓了一跳,“和谁?”

    “陈明然。”

    “陈明然是谁?啊——就是上次发邮件那个?”

    “嗯。”

    “好好,你疯了?你真疯了?”林海薇坐在床边拉着她,“你想一想,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跟谁都好,哪怕跟了比你小好几岁的卓天都好啊。他跟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结婚有什么区别?你犯的着吗?你这条件又不是嫁不出去!咱班哪个不佩服你?谁不知你能力强?好好,你醒醒吧,你会后悔的。”林海薇虽然是慢性子,现在却急的满脸通红。

    苏亦好心里本来就烦,让她一说,更堵的慌。“刺儿薇,我们这群人有个好听的外号你知道吗?”

    林海薇摇头。

    “白骨精。”

    “白骨精?”

    “是,白领、骨干、精英,简称白骨精。我可能离标准白骨精差的远,但我也混够了。说是白骨精,这鬼日子不是人过的,天天在职场里混,一不留神就杀出一身血,越杀越铁血冷心,总觉得自己最好,刺儿薇,这种感觉你这做公务员的体会不到。我也不打算把自己的终生都贡献在白骨精的事业里,我也毁自己一把,嫁人!”

    林海薇张着嘴,“好好,你最近没受什么刺激吧?”

    “要受早受了,再说,受就受了,和谁结婚不是赌?结婚和恋爱本来就是两码事。”苏亦好真是学法律的好材料,本来自己也摇摆不定,和林海薇一辩,雄气勃勃,道理全出来了。确实就像她姐和她姐夫说的,她是属乒乓球拍的,只要球来,自动磕飞,都不带犹豫的。

    林海薇皱着眉,“好好,我劝你再想想,这报纸上可没少报闪婚的坏处,你这连闪婚都算不上,闪婚还有一段接触时期,你这算什么?完全陌生人。”

    苏亦好不吭气。她其实是个非常胆小的人,胆小到感情来了也不敢接受。但外表看起来她很强硬,实际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强硬的外壳下面掩盖着相当的软弱,也正是因为内在太软弱,所以,外面一定要强硬。等了将近三十年也没能等到把这层壳子打开的人,既然如此,就自己冒回险吧,若是失败了,活该!

    “别说了,刺儿薇,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她拉上被子。林海薇在她床前愣了一会儿,转身又走,听到被子里传出声音,“这事儿如果第三个人、包括你家马大宝知道了,我们这些年的交情就全玩完!”

    林海薇叹了口气,本来想偷偷给卓天打个电话让他劝劝她,这么也没戏了。那就这样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可怎么办啊?苏亦好的脾气她是清楚的,她不愿意的事,你就是给她金山银山为她好也白搭。死倔,认识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过说通她的时候。照现在这样,如果让卓天知道,苏亦好非和他们翻脸不可。况且,就卓天那慢慢悠悠的说话,说一句,苏亦好有八句在等着他。

    “好好……”

    “行了,我要睡了。”

    “好好……”林海薇加重了口气。

    “哎呀,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被子里的声音听起来翁声翁气的。无可奈何,林海薇只好走了,临到门口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心里祈祷,老天,赶紧让她的神经正常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