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并不知道朱对他的观感,反而一直以皇上最贴心居。因为杨荣同样是皇上最欣赏的官员,所以当黄俨去传召杨荣时,便卖了个人情,悄声告诉他皇上此时心情很坏,要他小心一点。

    杨荣得到警告后,眼睑无声地一跳,提着劲跟在黄俨身后,直趋养心殿而去。一路上只是思量着最近生了哪些令皇上不高兴的事,应该如何应对朱棣问话。

    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养心殿,黄俨先进去了,接着便听见朱棣说道:“叫进来吧。”

    杨荣小心翼翼跨步而入,伏地叩头道:“微臣杨荣谨见圣上!”

    “起来吧。”朱的神情却不象黄俨描述的那样糟糕,他无喜无怒地说道:“你先看看那份奏折和锦衣卫的秘折。”

    杨荣下意识地瞟了眼象个蒙学的孩童那样垂手而立的纪纲,然后一目十行的看完奏折和秘折。看完后,杨荣吁了口气。将奏折和秘折一对比就知道朱棣愤怒的原因了。于是杨荣心中大定。

    “皇上,那黄中以春秋手法避重就轻,混淆事实,着实可恶,应当重重处罚。”

    “那你说应该如何处罚?”

    杨荣小心翼翼地瞟了皇上一眼,说道:“军中饰功讳过是弊端,也是惯例……”

    见朱棣脸色一沉,杨荣立即顺风使舵。“然而黄中最可恶之处却在于为了讳败诿过,竟丧心病狂污蔑勇士搪塞责任。”

    “这次中伏。他身为武将不敢抵抗不说。战败之后又畏罪讳过欺君罔上。丧师辱国已经是罪无可恕。又恐罪行败露。企图倭过于有功将佐。此人行为败检还在其次。他让国家、社稷、朝廷君上颜面扫尽。实是天不覆地不载!”

    朱棣仔细地听完。说道:“说吧。该定什么罪?纪纲。你也说说看。”

    杨荣和纪纲对视一眼。眼神轻轻一触旋即分开。

    纪纲道:“臣也是带过兵地。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败仗可恕。但情理难饶。黄中遇伏后不思抵抗。而且事后竟然诿过于有功将佐。如果不杀。那便是刑罚不公。往后再有战事。谁肯激励用命?”

    杨荣一躬身。

    “单论军法。黄中就已经是斩定不赦地了。而且他还犯了饰败讳过欺君罔上地‘大不敬’之罪。实在是罪无可恕。臣以为。应对黄中处以显戮。”

    杨荣偷偷瞅了瞅朱棣的神情,见他轻轻颔,不由信心大增。

    “吕毅身为副手,责任较轻,况且奏折上也无吕毅署名,处以绞刑足矣。至于说没有抵抗的其他官兵,一概流放。微臣有一个想法,尽管这一仗打得很糟糕,但部分官兵的表现还算优秀。在主将不思抵抗的前提下,他们竟然自的进行了抵抗,这一点犹其难得。”

    想着朱棣对阿牛非常欣赏,杨荣更是大慷他人之慨。

    “那个阿牛是自进行抵抗的头领,表现得也最为优秀,理应厚赏。战死官兵,包括聂聪和薛品,一概迎入烈士陵园,派附马都尉前去祭祀。其家中父母妻子遗孤生活艰难的,一概下令由地方上专门照顾,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抚。恩自上出,总之立个典型出来,让将士们都知道,贪生怕死那便没有好下场,忠于王事则必定有所奖励。”

    朱棣之前虽说因为阿牛被污蔑而极其愤怒,但其实对黄中还是存着一丝悯恤之心地。因为,朱只派那么一点子兵去护送“陈天平”,其本意将就是将那些人当成诱饵。在军事上,经常会遇上需要牺牲部下的情况,有时候部下知情,有时候部下甚至不知情也就是说,黄中是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步入绝境的。将心比心,朱棣也不情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牺牲。

    另外,黄中也并非真正的胆小无能之辈。历史上张辅率军直取安南重镇多邦城时,由于多邦城坚而高峻,城下设有重濠,濠内密置竹刺,外多掘坎地,守卫严密。因此张辅下令道:“安南所恃,莫若此城,此城一拔,便如破竹。大丈夫报国立功,就在今日,若能先登此城,不惮重赏。”当时黄中身为都督佥事,竟亲率敢死之士数千人,越重,缘城而上。至于说黄中遇到伏击时表现得那么怯弱,说不定是当时黄中已经猜到了内情,因此不愿为了一个假地陈天平而奋战。所以,还不够厚黑的朱棣也就对如何处置黄中有了一丝犹豫。

    但听了纪纲和杨荣的话之后,朱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朱棣身为皇帝,当然必须从大局考虑。穿越而来的他知道胡汉苍会玩什么把戏,但是在胡汉苍彻底翻脸之前,朱棣却没办法改变这种历史走向。

    陈天平出现后,难道问都不问一声就率军进攻安南?问过安南方面之后,胡汉苍表现得那么恭顺,一口答应迎归陈天平为安南国王。人家表现得那么谦卑,话也说得那么好听,难道朱棣能够恶狠狠地得势不饶人,非要胡汉苍、胡一元父子自缚入京请罪?这种不近情理的作法,大臣们不能接受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胡汉苍、胡一元肯定会以此大做文章,以此激起安南人的“仇明”思想。将来哪怕以武力强占了安南,此起彼伏的起义难道会是什么好玩地事情?

    很显然,朱棣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陪着胡汉苍、胡一元把戏演下去,直到图穷匕现的那一刻。甚至在派遣军队护送“陈天平”前去安南就任国王时,朱棣还不能让那支护送军队太过庞大。先,若是护送部队地规模多达十万八万,胡汉苍随便造点谣言,安南人就会对大明产生敌视心理现代国家元去外国访问时,带上少许保镖是正常的,但如果带上一个集团军,那么该国的民众绝对会认为这是战争即将爆的前兆。而且,就算带上十万八万军队,实际上也没什么用。因为这支军队名义上只是护送而非占领,因此深入安南境内之后,后路还是得交给安南人。只要安南人截断后路以及粮道,那十万八万的军队的下场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所以说,既然那支护送的部队只能充当肉包子地角色,而且这个肉包子还不是给自己吃,那么朱棣自然不愿意在肉包子里面放太多的馅。待胡汉苍、胡一元率军袭击护送陈天平的队伍,那时大明便能够占据道德地。

    接下来,明军再用武力解决问题便顺理成章,那时安南人的反抗情绪也不会太激烈。

    朱是皇帝,因此不能感情用事,只能把戏演下去。

    而黄中则是那支护送军队地最高将领,他的责任却是保护好“陈天平”,哪怕“陈天平”是假地。看到当时敌我力量对比太悬殊就不履行责任了?看看行人聂聪和大理寺卿薛品!人家文官都晓得职责所在,你身为武将,力战被俘倒也罢了,却打都不打,这象什么话?战争的事谁都说不准,最高统率自然希望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军都处于优势,但这却只是一种理想。很多时候哪怕我军总体上处于优势地位,但在某些时间地某些地点上我军却会处于劣势。如果领兵将领一旦处于劣势便不战斗了,这说得通吗?

    况且,黄中这家伙也就是个被处死的命。历史上黄中升为都督后素来骄横,屡违节度。张辅在平定安南之乱时,斩之以徇。

    想完之后,朱棣点头之后恶狠狠说道:“不错,黄中一定要显戮,否则对不起战死地将士!”

    至于说吕毅嘛,毕竟最高军事负责人是黄中,他的罪责要轻些。历史上永乐七年1十二月吕毅跟随征夷将军沐)率大军到交趾镇压叛军。在厥江与叛军激战时,沐)因轻敌致败。吕毅等突围逃至大安海口,“飓风大作,扬沙昼晦,舟不得行”,终被交趾叛军包围。吕毅被俘后宁死不屈,终被叛军杀害。就冲着这一点,朱也不愿意对吕毅进行太严厉的惩罚。

    于是朱棣被补充道:“吕毅身为副将,虽说那封奏折中并无吕毅曙名,但吕毅也并非无过……将他罚俸一年,允其戴罪立功。至于说其他没有进行抵抗的官兵嘛……”

    朱仔细想了想。毕竟主将都不思抵抗了,凭什么让当兵的奋不顾身?天底下根本没这个道理。既然吕毅都轻饶了,那么普通官兵也就没必要责全求倍,不处罚算了。

    参加抵抗的官兵们,似乎除了阿牛之外都被战死了。阿牛自然是应当重赏的,但如今他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那洪承畴,崇祯为他大办后事用以激励将士,谁知道后来却传来洪承畴投敌的消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所以说,对阿牛地奖赏还是暂时放一放好了。反正只要确定阿牛没死,而且没有投降安南人,那时再给予重赏也不迟。唯有已经战死的将士,其抚恤工作倒是需要尽快进行。

    “阿牛现在失踪了,奖赏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先说对战死将士的抚恤问题。那些将士染血沙场,朕至少得保证他们身后无忧。”

    “这样,既然战死沙场死后进入烈士陵园享受供奉,则他们可称之为烈士,而他们的直系亲属以及遗孀则可称之为烈属。除一次性给予一定的抚恤金外,但凡烈属,均享受免税以及定期领取朝廷放的抚恤金的待遇。”

    见杨荣表情古怪,朱棣突然意识到现在还只是十五世纪初期,生产力无法和后世相提并论。而且这种年代,一个大败仗打下来死上十万八万的也不稀罕。就算不打大败仗,可这一仗死个万余,那一仗死个八千,加起来需要照顾的烈属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每产生一名烈士就会产生数名烈属,若是朝廷向所有地烈属都放定期抚恤金,哪怕其抚恤金仅仅达到温饱的标准,那也是一笔极其沉重的负担。

    想法虽好,但如果不符合实际,那便反而会造成很坏的效果。升斗小民大约不会有太高的道德素质,一旦抚恤金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按规定放了,那便会激起强大地怨恨。而硬着头皮放……凭明朝的生产力,能够提供那样地福利吗?恐怕到时候只能滥大明宝钞,进而导致经济崩溃吧?

    朱棣暗自叹了口气,决定收回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抚恤金太高则朝廷无法承担,因此主要是象征意义居多。就每人每年一个铜板吧,表示朝廷并没有忘记烈士地贡献。”

    见杨荣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朱棣知道他在暗中腹诽自己小气,却也不去管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至于说家中生活困难地烈属,那自然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如果确实生活困难,那么烈属可提出申请,核实后,用这个办法来解决。”

    “将来帮助陈天平重新统治了安南后,从安南划出若干采邑出来专门用来供养烈属。这些采邑的所有人并非有邑贵族,而是由众多烈属共同管理,收益由烈属们自行商量着分配。原则上,就以每户供养一名烈属为标准吧。”

    想着一名恩骑尉至少管理五十户,而那种特殊的采邑在同等条件下却需要供养至少五十名烈属,杨荣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标准会不会太低?”

    朱棣皱皱眉。“大富大贵自然不可能,但温饱却绝对能够保障。朝廷对采邑所征收的贡税,至多不过两成。而佃户向地主缴纳的地租却在三成至七成之间。朕之前规定过,领主对领民征收赋税时,对于自由至多只能征收两成,但是对于非自由民,那便最多可征收四成。将来收复安南,闻而而降的地区,其百姓可算作自由民。做了抵抗的,根据其抵抗的激烈程度,较重的便将之押回本土做苦役户,抵抗程度较低的则视为佃仆,可向其征收四成的收入。”

    “如此一来,烈属便至少可以享受土地出产的两成收益。既然一户领民凭借六成的收益可以养活一家人,那么一名烈属享受其中两成,没道理日子过得比领民差吧?况且烈属只要有少许劳动能力,还可以放羊、割草、收集柴火什么的,总之日子应该比领民过得好才对……嗯,对了,凡是因为战斗而身负残疾,则双倍享受这种待遇。”

    杨荣又道:“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妇孺身体较弱,若是没能走到采邑就死了,无也是很伤士气的。”

    朱棣一滞,然后没好气地说道:“世间哪有万全之策?既要照顾好烈士的身后之事,又要顾虑到朝廷的财政负担……”见杨荣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朱棣不耐烦地摆摆手。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纪纲,刚才你说有要紧事,到底是什么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节更多,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