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叔嫂过招(二)

    回到第二进院子厅内,贺老太太被按坐到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很是不满道:“我去瞧瞧我孙儿,偏你们都拦在头里。(手打小说)”

    “甚么孙儿?老太太想是记错了。”小言道,“那后罩房住的是大少夫人的丫头知茵,因不守规矩,偷生了私孩子,大少夫人嫌丢人,所以不许人去探视呢。”

    贺老太太心里晓得这“私孩子”是怎么回事,但从小言嘴里听来,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她欲替自家亲孙子辩解两句,又觉得把贺济义不打算填补亏空的意图讲出来,好像不大好,只得将一口气强忍了下去。

    随后几天,家中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乃至前院的小厮们,谈起后罩房里养着的孩子,都以“知茵那丫头的私孩子”为称呼,贺老太太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她好好的一个亲孙子,要真一直被人当作私孩子看待,她日后如何向贺济义交代?

    贺老太太又去了后罩房好几次,但看门婆子就是不许她进门,让她望着后罩房的屋檐干着急。贺老太太着实想念孙子,却始终见不着,她左思右想,觉得事情照这样下去,实在不妙,于是拿头上的一支锡簪子作抵押,问小言借了十来个铜板,走到街上央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给贺济义写了封信,码头上托人捎了去。

    贺济义这次的回信,比上次来得还要快,不过他的信,并非回给贺老太太,而是直接寄到了孟瑶那里。他在信中气愤万分地质问孟瑶——知茵生的明明是他的亲儿子,为何却突然变作了私孩子,还被赶去了后罩房,当作下人对待。

    贺济义大概以为孟瑶读了这信,会无言以对,岂知孟瑶正等着他发问呢,当即就写下回信,寄了出去。信中大意是:知茵仍是大房的丫头这件事,可是贺济义自己讲的,既然如此,那么她所生的儿子,自然也归大房所有,若贺济义想要那孩子,就拿钱来买罢,否则免谈。

    这封信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逼着贺济义填补卖箱笼所来的亏空,贺济义自然不肯出钱,便再次耍起了无赖,在回信中称,反正大家都是姓贺,他儿子不论放在大房还是放在二房,都是一样,信末还特别提了一句——感谢孟瑶帮他养儿子。

    来信照例是知梅念的,把她给气了个半死,孟瑶却气定神闲,决定再给贺济义加一剂猛药,吩咐道:“知梅,走趟后罩房,将那孩子连同知茵一起,送回我娘家去,作为箱笼损失的赔偿,能抵多少是多少罢。”

    饶是知梅猜得出孟瑶的意图,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大少夫人,那孩子作为赔偿送过去,可就是奴籍了!”

    孟瑶轻描淡写道:“那本就是丫头生的,可不是奴籍?”

    知梅不知孟瑶是虚张声势,还是执意为之,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照着吩咐做去了。

    依着孟瑶的意思,第二日一大早,知梅亲自带着人,将知茵和她所生的儿子,大张旗鼓地送至孟家,并将他们的卖身契奉上。孟里听知梅讲了前因后果,亦很是吃惊,拿着卖身契问道:“真要给这孩子入奴籍?”

    知梅这会儿已完全明白了孟瑶的意图,笑道:“里少爷,反正人在你这里,着甚么急,等等再去官府登记罢。”

    孟里明白过来,此乃孟瑶一计,也笑道:“我大姐早该如此了,那些人,就不该对他们太好。”

    知梅见孟里也弄懂了孟瑶的意思,便将知茵母子和卖身契留下,回贺府复命。等她到家时,发现贺老太太已上第三进院子闹去了,伸着腿坐在院中泥地上,撒泼不肯走。孟瑶却跟事不关己一般,立在廊下喂雀儿,瞧热闹。

    知梅小心翼翼地,欲绕过贺老太太,到廊下去复命,却还是没躲过,冷不丁地被抱住了双腿,动弹不得。贺老太太坐在地上,抬头瞪她,尖声道:“你把我孙子弄哪里去了?”

    知梅心想,既然知茵和那孩子是孟瑶吩咐大张旗鼓地送过去的,想必就不怕被贺老太太知道,于是照实答道:“奴婢不知老太太说的孙子是哪个,奴婢只是奉命将知茵和她儿子送去了孟家,作为箱笼损失的抵偿。”

    贺老太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追问道:“你把他们送去孟家作甚么?听说你那大少夫人还准备让我孙子跟她娘家姓孟?”

    知梅道:“老太太,您老人家切莫在一口一个孙子了,让人听了笑话,那孩子只不过是知茵丫头私生的,现如今已被大少夫人送给了里少爷,至于他要姓甚么,得里少爷说了算。”

    贺老太太有些没听明白,竟怔怔道:“里少爷还没成亲,就要先养个义子?他想要儿子,怎么不自己讨媳妇生去?”

    知梅好笑道:“老太太,您听错了,里少爷不是要养儿子,而是要养小厮,说起来他还亏了呢,买个现成的小厮需要几个钱,他从小养大一个需要几个钱?里少爷本是不愿做这亏本生意的,全是看在亲戚的份上。”

    “他,他,他竟要拿我孙子当小厮养?”贺老太太不敢置信,抱住知梅双腿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知梅趁机唤来丫头们,要搀贺老太太回房。贺老太太却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廊下,指着孟瑶骂道:“好恶毒的妇人,竟把我孙子送人去当奴儿。”

    孟瑶拨开鸟笼,露出笑吟吟的一张脸,笑道:“老太太,我将我自家的丫头和她所生的孩子送人,走遍天下也占理,可不敢当‘恶毒’两个字。”

    贺老太太还要再骂,孟瑶伸出食指,放在嘴边晃了一晃,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老太太,人我已送到孟府去了,你在我这里闹来闹去有甚么意思?若是想要见孩子,自去孟家敲门便是,我又没拦着。”

    贺老太太没想到孟瑶这回是大大方方行事,反倒愣住了,傻傻站了一会儿才反身朝外走,边走边道:“去就去,我怕谁,非把我孙子要回来不可。”

    她本以为要回孙子,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因此一路上想好了无数的说辞,和无数的耍泼的方式,但没想到到了孟家,孟里待她却是客客气气,非但没为难她,而且还道:“贺老太太,实话不瞒你,这孩子我也是不想要,他还是个奶娃娃呢,我要把他养大,得费多少钱,得费多少事?还不如就此卖掉,拿得来的银子另去买个大些的小厮来使唤。”

    贺老太太听他将自个儿的亲孙子同小厮相提并论,心里十分地不舒服,再加上又身无分文,遂道:“那是我家二儿子的小子,嫡亲的孙子,甚么卖不卖的,里少爷想必是弄错了。”

    孟里取了张卖身契出来,拿与她瞧,道:“贺老太太说笑了,瞧这白纸黑字,那孩子只是我家小厮,怎会是你家孙子?”

    孟里说那孩子是他家小厮,尚有卖身契为证,而贺老太太说那孩子是自己的孙子,却是空口无凭,两下一比较,谁占理谁无理,一目了然。

    贺老太太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早些把知茵的名分定下来的,贺济义也是,都怀了他的儿了,怎么却不把她的卖身契拿到手,现如今让孟瑶和孟家钻了空子去了。

    孟里见贺老太太沉默不语,陪坐得有些不耐烦,便道:“贺老太太若是真想买我这小厮,就开价钱来罢。”

    贺老太太心想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争辩也无用了,不如就顺着孟里开个价钱,先把孙子弄回来是正经的。于是便道:“一两银子够不够?”

    “啥?一两银子?”孟里差点笑起来,“贺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我这小厮乃是你的孙子,到头来却只肯出一两银子?你在乡下就是买头小猪崽,也不止这个价钱罢?”

    贺老太太再怎么爱猪,也不愿一个外人拿自个儿孙子同猪相比较,闻言脸色一沉,道:“里少爷怎么说话呢,我要回自己的孙子,本就不该出钱,肯出一两,还是看了咱们是亲戚的份上。”

    孟里见她绕来绕去还是那句话,有些不耐烦起来,站起身道:“我家小厮价值四千两白银,少一文都不卖,贺老太太若是诚心想买,就抬银子来,若不想买,就请回罢。”说完拱了拱手,道了声“失陪了”,扬长而去。

    贺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厅内坐了又坐,直到茶水都凉了,也不见第二个人出来招呼,不禁十分后悔——早知孟里态度这样强硬,就该央他先把孩子抱出来让她瞧瞧的,说起来自从知茵母子去了后罩房,她就再没见过孙子的面,实在想念得紧。

    贺老太太又坐了一会儿,听见院子里一片“开饭了”的声音,却无人来请她去吃,她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只得站起身来,灰溜溜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