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小司客

    “她家女儿到贵府做通房。(手打小说)是因为没钱办嫁妆?老身听到的怎么是说……”卖花婆婆走街串巷的人,甚么不知道,当即提出了质疑。孟瑶忙打断她道:“老太太吃醉了,快取醒酒的汤水来。”一面说着,一面又吩咐人打赏,小声道:“我们老太太讲醉话哩。”

    卖花婆婆机灵得很,连忙道:“老身甚么都没听见。”

    贺老太太想起齐佩之那简薄的嫁妆,犹自嘀咕,孟瑶小声力劝:“老太太,莫讲些没影儿的事情出来,叫齐家挑毛病,他家若为这个来闹,咱们没理的,哪个通房丫头还兴带嫁妆过来的?”

    贺老太太这才没了话,但也没了挑花儿的兴致,只叫孟瑶陪卖花婆婆,自去睡了。

    孟瑶无奈摇了摇头,唤屋里服侍的丫头们过来,一人挑了一朵绢花,拿钱打发了卖花婆婆。

    正月过完,乡下的叔叔家和舅舅家。来城里送女孩儿的生辰八字,贺济义也跟着回来了,一进门就闹个不停,口称他年纪还小,不想成亲。贺老太太被他闹到头疼,只好哄他说谁也不娶,当着他的面把生辰八字都退了回去。

    贺济义心满意足回了归田居,贺老太太却犯了愁,总不能真由着贺济义的性子,不娶亲罢,怎办?思来想去,贺老太太决定来个瞒天过海,暗地里给他定下亲来,等万事俱妥了再告诉他。

    孟瑶得知贺老太太的想法,觉得十分不妥当,贺济义的性子可不像贺济礼,要真逆了他的意,还不知闹成甚么样儿呢,不出来拜堂都是有可能的。但贺老太太决心已定,任谁也劝转不过来,只得随她去了。贺老太太想的很美好,实施起来却寸步难行,盖因贺济义对她起了疑心,成日里守着她,让她没机会派人去乡下通知叔叔家和舅舅家送生辰八字来。她曾问过贺济义,为甚么不想娶亲,屋里有个知冷知热的娘子不好么?贺济义明显心里有事。却不肯讲实话,嘴上反反复复只一句:我年纪尚小,不着急。

    贺老太太犟不过他,心里着急,只好趁着吃饭时催促贺济礼,叫他抓紧时间为贺济义找个差事。她想着,只要贺济义有事做出了门,她就好行事了。

    贺济礼被贺老太太这一催,想起了孟瑶提过的“小司客”,便道:“倒真有门差事,又轻松,又赚钱,除了费些唇舌,再不消花半点力气的。”

    费唇舌不就是多讲讲话,这有甚么,的确是轻松,贺老太太高兴了,问道:“究竟是甚么差事,快讲来听听。”

    贺济礼吃了一口酒,故意装作神神秘秘的模样,压低了嗓音道:“这门差事。叫作‘小司客’,因为太赚钱,又轻松,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做呢。”

    贺老太太大喜:“这敢情好。”又推贺济义:“快去与你哥哥道谢。”

    贺济礼连连摆手,道:“娘你别高兴太早,我也就这么一说,事情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这得四处托人走关系,还要送礼。”

    贺老太太一听他说难办,这才高兴起来的心,登时又凉了一半,失望道:“怎么不早说,叫我白高兴——有多难办?你有几成把握?”

    不过是个小司客,哪有那样难办,结识个盐商就成,孟瑶在桌上伸手,捏了贺济礼一把,没想到贺济礼却反捏了回去,叫她莫开口。

    “时下的人办事,都先看礼金,礼送几成,就有几成的把握。”贺济礼讲完这番话,又叹:“世风日下哪。”

    孟瑶总算悟出了点意思,忍不住想笑。贺老太太却当了真,急急道:“老大,你兄弟指着这差事呢,你得费心,今**替他出了这钱。改日等他赚了钱,叫他还你。”

    这话讲得挺中听,贺济礼并非真不愿出钱,就是想要个态度,见状忙道:“娘这是哪里话,他是我亲兄弟,只要他上进,我自然愿意出这钱。”

    贺老太太放了心,重新来问这“小司客”,到底是门甚么样的差事。贺济礼一面吃酒,一面解释,原来江南的盐商人家,为了同管理盐务的官衙搞好关系,一般都会托一个朋友在盐司上行走,替他会官,拜客,每年几百两银子的辛俸,这叫作“大司客”。若是盐司上有些零碎事情,打发一个家人去打听、料理,这就叫作“小司客”了。

    贺老太太正听得津津有味,贺济义骨碌着嘴道:“大司客一年才几百两银子,我还只能做小司客,有甚么赚头?”

    贺老太太对此话不赞同。道:“你哥哥在州学一年的俸禄还不到五百两呢,几百两还少?”又转头问贺济礼:“老大,大司客一年几百两辛俸,那小司客呢?”

    贺济礼回答道:“小司客挣多挣少,全凭本事,做的好,大司客一年分他一两百两也是有的。”

    贺老太太开始琢磨贺济义一年赚这一两百两是多是少,贺济义自个儿也寻思开了——贺济礼一年的俸禄只有不到五百两,他还是头一回听说,平日里他只看见家中不缺钱,还道贺济礼每年有大进项呢。原来四百多两就能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了。他哪里晓得,家中之所以不缺吃喝,全因贺济礼另外还有生意做,不然就靠州学的那点子俸禄,就算养得活这嫡亲几口,也养不活那么些下人。

    两母子各想各的,最后的结论都一样,认为小司客这门差事,做得。但贺济义有疑虑,小司客多为大司客的家人,他好好的自由身,可不能与别人签卖身契。贺济礼劝他放宽心,只要大司客愿意收他,这些都不是问题,不签卖身契也是行的。

    贺老太太和贺济义听到这里,满心欢喜,急切催着贺济礼赶紧去办。贺济礼在催促之下,第二日便开始活动,托人,走关系,送礼,还趁着州学的假期出了两趟门,半个月后,终于把事情办妥,在扬州一位严姓大司客那里,帮贺济义谋到了一份小司客的差事。

    贺济礼带着好消息回家这天,贺济义乐开了花,贺老太太却伤感起来,全因扬州离家甚远,再想见到小儿子,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抹着泪,拉着贺济礼问道:“老大,不能就近给你兄弟找个差事?”

    贺济义想到出了远门,身边就再无人管束,高兴得很,不等贺济礼答话就抢道:“娘,近些的差事。要么辛苦万分,要么挣的钱还不够糊口,何苦来哉。再说扬州离家也不算太远,水路十来天就到了,您要是想我,我随时回来看您。”

    贺老太太依旧泪水涟涟,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贺济礼见好好一桩喜事,被她闹得跟生死离别似的,看不下去,道:“男人就该出门建功立业,待在家里算个甚么事?”又教训贺济义道:“出了门就该用心做事,莫要只想着回来,不然大司客可不会器重你。”

    贺济义老实点头听了,贺老太太却不依,骂道:“济义想着回来看我,是孝顺,你拦在头里作甚么?你是巴不得我见不到他,想到心窝痛?”

    孟瑶带着丫头们进来摆酒,见屋里闹哄哄,奇道:“今儿是好日子,不是该高兴么,等到济义年底赚了大钱回来,替娘多抓几头小猪仔,多好的事?”

    贺老太太想到小司客还算丰厚的辛俸,终于破涕为笑,拉着贺济义朝酒桌上坐了,招呼大家来吃酒。

    贺济礼的脸阴沉沉的,直到吃罢回房,还不见一点笑容。孟瑶知道他是心内委屈,费大力办好了事,不但没讨来个谢字,反倒挨了一通骂。但那是他的亲娘同亲兄弟,谁人能说甚么?孟瑶也只能伸手抱了抱他,以示安慰。

    贺济义要去扬州做小司客的事,很快传了开去,亲朋好友陆续来道贺,都称这是一桩好事,贺老太太接连听了几天的奉承,很是宽怀,忧愁淡了许多,见人脸上都带笑,又命人请孟瑶来,与她商量,要在贺济义临走前,摆上几桌酒,请亲戚邻居们来乐呵乐呵。

    孟瑶道:“济义一走就是一年,摆酒是该的,媳妇这就去准备。”

    贺济义曾有愧于她,她还答应得这样干脆,贺老太太反过意不去,道:“简单几样菜就得,不用太铺张。”

    孟瑶很是希望贺济义出去闯荡一番,回来能懂些事体,不再像以前那般胡闹,因此高高兴兴地道:“这是喜事,自然要做几个菜的。”说完自出去向贺济礼领银子,准备酒席。

    宴席这天,不但乡下的亲戚都来了,还请了城里相熟的朋友和邻居,舅舅与叔叔两家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这两家人,酒席吃得心不在焉,一下桌子就直奔第二进院子,等贺老太太一来就抱怨开了,问她上回为何当场退了两家人的生辰八字。

    贺老太太连连解释:“是济义那孩子胡闹,直称年纪尚小,还不想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