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溪南国的丧仪规定——

    子女为父母,妻妾为夫,服三年斩衰之丧,孝衣麻履,苴杖丧冠。

    丧期始,绝食三日后方可食粥,百日后可疏食水饮,一年后可食菜果,两年后可添油盐酱醋,丧期满方可食酒肉荤腥。

    丧期内,不得婚嫁,不得杀生,不得赴宴,不得应考,不得游乐,夫妻不得同居,官员必须离职。

    而妇为公婆,夫为嫡妻,则不必服斩衰之丧,只需服齐衰之丧一年,断食三餐即可疏食水饮,三月之后便可恢复正常饮食。

    也就是说,师父得为母亲服斩衰之丧,而我这个儿媳只需服齐衰之丧。

    但如今在旅途中,条件有限,也不好张扬,不可能真正做到披麻戴孝,只能以素衣代之。

    书生劝师父说,其实饮食方面也不必严格参照丧仪行事,即使是天子驾崩的国殇,在民间也大多服的是“心丧”。

    我也担心师父的身体经不住,希望他在前三日至少能喝点水,师父却只淡淡地回道:“当初为夫看到你的假坟以后,不也曾断食三日为你服丧吗?”

    ……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亲生母亲?

    也罢,我便不再劝他,只是执意与他一起服斩衰之丧。

    夫人她不仅是我地婆婆。还曾救过我地命。恩同再生父母。我若是在服丧时投机取巧。那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于是在前去景昀县地路上。我就与师父一起捱过了丧初地断食三日。弄得书生都过意不去。自发地疏于饮食。

    幸好我们曾在涅山庄养尊处优过一段时日。多少将身子骨养壮了些。三日下来。除了饥渴难耐。头晕耳鸣以外。竟没有大碍。只是师父断食之时还要诵经。更费心力。也更虚弱一点。

    直至三日之后终于可以疏食水饮。我才发现。原来一碗白粥也可以如此香甜!

    后来就连不明就里地老船家也动了恻隐之心。以为是我们盘缠不够。便主动送我们馒头和小菜。还说可以酌情少收点船钱。弄得我们感动之余。又哭笑不得。当时只能拜谢他地好意。将得来地吃食全部交予书生解决。待到临别下船之时。再付给他双倍地船钱。

    可船家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只说他家有个女儿也叫小蝶。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只是还尚未出阁。令他发愁得紧。此番正好帮她积点德。以期她能像我一样尽快找到如意郎君。

    书生听了大惊,忙问他道:“那你家小姐不也得进宫做秀女?!”

    老船家也一惊。随即摇头叹道:“且不说我家丫头相貌粗鄙。没那做娘娘地福气,单是她的年纪。也没资格去做什么秀女。”

    书生一愣:“年纪?”

    细问之下,方知此番选秀虽然有些不近情理。但凡闺名中带“蝶”字的待嫁女子均得入宫,但也不敢违背祖上规定的年龄范围,那就是——1416岁。

    而书生家的小妹玉蝶,今夏刚交了十七岁……

    怕是这乌龙哥哥,在乍一听到传言时念妹心切,不待听完就着急赶来敲我和师父地门商讨对策……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一场他自编自演的闹剧!

    而我们,原本就跟墨松冉有些过节,被他一搅和,也忘了冷静下来稍作思考——若是无论多大年纪,全国闺名中带“蝶”字地待嫁女子都入得宫中,那墨松冉自己的龙椅恐怕都没处搁了罢?

    另外,据说纳入宫中统一筛选之后,没被选中还不愿做宫女的,均能被遣返回家。

    我几乎可以确定,墨松冉这样选秀女,纯属是为了节约资源,不想大费周折,也为地方官员省去许多筛选与斟酌的麻烦。

    是我错怪他了,他绝对是个明君,明君中的明君。

    书生狂喜之后又来向我们诚恳地道歉,我很想好好地鄙视他一番,以报他笑话我以前糗事之“仇”,但念在他毕竟出生入死地跟了我们这么久,而我又在服丧,便只是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就不予理会了。

    转念一想,以前我以为我只是诱了个俊俏和尚,结果他原是先帝的遗腹子,还差点被逼去争夺天下;以前我以为我只是偶遇了一个普通骑兵,结果他竟是个大将军,而且还是我的小叔子,也是个皇子;以前我以为我只是嫁了个最无权无势的小王爷,结果他阴差阳错地成了太子,将来还可能会是一个贤能的好皇帝……我是否也该去写本书,叫《如何发掘潜力股》?

    咳,无关的感慨就不多说了,还是转入正题。

    由于仅凭水路到不了偏远地景昀县,我们下船后只得又乘马车走陆路。

    奇怪的是,在途经的城门与关卡,都没有看到有关我的通缉令或寻人令,守卫们也只做一些例行的询查,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天下太平,而我也成了被官方忽视的良民。

    每当对此感到迷惑之时,我都免不了无言地看着书生,眼中充满了探究和怀疑。

    书生被我看急了,就对天发誓,说他当初给我看地通缉令与寻人令绝对是真地,他绝对没有像秀女之事那样,搞得不清不楚就拿来吓唬我。

    好罢,那就暂且相信他。不管怎样,我心中一下去掉了两块大石,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日出的感觉……大概是夫人在天有灵,佑我们平安顺利。

    接下来,就只需考虑到达景昀县之后,又该如何亲自到她地墓前,向她道谢。

    可惜到了景昀县附近,才知道根本就进不去。

    只因大将军家的老夫人刚刚安葬,还需办七昼夜地水陆法会。但最近边疆地方不太安宁。所以不仅是景昀县城,就连周边的村镇也有官兵严加把守,不让随意通行。

    我们只好在附近的城镇耐心守候七日,终于得以进入景昀县。

    这景昀县虽然地处边陲,但也是有山有水。山是险山峻岭,水是如海碧水。天朗气清,物产丰美,比起小桥流水人家地诗情画意,更多了几分巍峨与大气。

    而如今地景昀县人,皆因本地葬了一位一品诰命夫人而深感自豪,都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当地官府还会专门建一座寺庙供奉,以后寺庙建好了,一定要带着自家女儿去拜一拜,也好沾点贵气。

    偶尔也能听见上了年纪的人对晚辈感慨道。原本景昀县的姜家还能出位正宫娘娘的,可惜年纪轻轻只做到了昭仪,就为先帝殉了葬……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听,我们终于抵达景昀县城东,据说夫人就安葬在这里,如今撤了法会,便开始大兴土木葺陵立碑。不久寺庙也将开始动土。我们身着素衣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夫人正在修建的陵墓,许多劳役在赤膊敲凿。许多监工在挥鞭吆喝,周围还有许多银甲骑兵做护卫。偶尔还能看见当地大小官员地官袍,叮哩咚咙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看得出来定会建得十分恢宏体面。

    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心里怪怪地……

    这时师父也低声叹道:“既已入土为安,又何必如此惊扰……”

    对,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只有这样的排场才配得起项家夫人的尊荣,但若换作是我的爱妻或娘亲,比起尊荣,我会更希望她能安然长眠。

    所以……

    我轻轻扯了扯师父的衣袖,悄声说:“我觉得……夫人其实并不在这里。”

    于是一番商琢之后,我们又去城中四处打听,问有谁知道三十几年前姜家双生女中早夭的长女葬在何处,可惜年代久远,姜家早已在升官后举家搬迁,很少有青壮年人对此有印象,而年纪大的记性又不好,问来问去也只问出了姜家宗族墓地大概的方向。

    但据说在景昀县,未婚猝死的女子大多被视为不详,不能砌墓立碑,更进不了宗族墓地,只能在附近草草掩埋。

    难道……就只能去姜家的宗墓附近搜寻?而且,还不能大白天去……

    虽然觉得有些阴恻恻地,可我更不想单独留在客栈,只好硬着头皮跟师父与书生一起打着灯笼走进荒山野岭。

    姜家的宗墓并不难寻,但附近荒坟众多,只能挨座挨座地查看寻找。

    今夜无月,山野中一片漆黑,深秋还没有虫鸣,更显得万籁俱寂,一丝风吹草动都能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偶尔还能看见微弱的幽蓝磷火……

    我一手紧勾着师父的手臂,一手紧攥着书生的衣袖,亦步亦趋,战战兢兢,仔细查看的工作就由他们去做,我只需闭上眼告诫自己:我是二十一世纪的青年,我要用科学地眼光来看待自然现象,至于那些可能存在地超自然现象,我最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地装傻!

    再说这大晚上的,我们仨穿着白衣在深山老林游走,想来我们才是最骇人地……

    终于,我听见书生低呼一声:“那边的两座坟前好像有碑。”

    我睁眼一瞧,果然,隐隐能看见前面依山处有两座并立地坟墓,墓前似乎都立着碑。

    于是大起胆子随他们走过去仔细看,原来不仅有碑,碑前还摆着祭品与刚刚燃尽的香烛。这两座都是新砌的碑与墓,虽然乍一看很简朴,实则细致整齐,甚为用心。

    再借着灯笼的火光看那两块碑,左边的简单刻着“姜氏长女景桦之墓”,右边的则是“姜氏次女昀桦之墓”。

    ……夫人果然葬在这里?

    我不知道夫人姐妹俩的闺名,只记得她曾提起过,她们的名字都与出生地有关……

    既然夫人冒的是妹妹之名,那她理应被葬在右边的“姜氏次女昀桦之墓”。

    我朝师父笃定地点点头,然后行至右边的墓前,但当我们正欲放下灯笼祭拜,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些许异动,情急之下便慌忙灭了灯笼,要暗中撤离此处。

    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幽沉得恍如鬼魅的低语——

    “既然来了,何不祭拜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