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几天,孟尘都忙着安葬自己已经死去的躯壳,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脑海中的东西。一方面他渐渐习惯了儿子的身体,内心深处却满是矛盾,究竟我是我儿子呢?还是我儿子是我呢?

    纠结了好久,越理越乱,索性不想了。既然老天给我从头再来的机会,那么我既是我,也是我儿子,就这么简单!想通了之后,只觉得心中一阵敞亮。原本的悲恸也渐渐淡了。

    孟家村有一个古老的习俗,人死下葬的时候,要由子孙后辈们披麻戴孝抬着棺材绕着村子走一圈,以示踩了一辈子大地,马上就要化为土灰,给别人踩了。正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抬棺材的人很有讲究。棺材本为阴物,因此抬棺材一般都是身强力壮阳气充足的小伙子,而且还得是自己家族里的,别人嫌这活晦气!孟尘家几代单传都是独苗,这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可是死者大于天,总不能一直放在家里不入土吧?

    德高望重的老村长气的吹胡子瞪眼,在村口的那颗老柳树下召集全村的小伙子们开了个会,“你们这帮后生,啊,当年孟尘发达的时候,他爹入土,你们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的抢着去抬棺材,现在孟家破落了,就剩下一个傻儿子,你们一个个就都怂了?这事不是这么办的!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凡是我点到名的,要是不去,我王德贵不认他是我们孟家村人。”

    “王永福,王永贵,王永祥,你们三个打头,剩下的九个人,有脸有皮的,自动站出来,我就不一个一个点了。”

    听到老村长的话,一干小伙子都沉默了,十几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孟尘听说了,亲自调度了几火车皮粮食回来,这些人几乎全部都受过恩惠。而且老村长先点到的三个王字辈后生,是自己的亲孙子。一帮人都没意见了,呼呼啦啦的全站了出来。

    老村长这才裂开大嘴笑了,好了,就这样,定了九个人,剩下的一家出一个花圈,全部给我举着送到坟上去,咱孟家村好不容易出这么一个人物,虽然后来是破落了,可那值得后辈们念叨了.这十二个人抬棺的风光大葬,他孟尘当得起!

    午后下葬,正是太阳红火的时候,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出动了。春花大婶蒙了块白毛巾,拉了一帮大媳妇在前面哭道,孟尘端着死前吃饭用过的碗,后面就是浩浩荡荡的抬棺队伍。

    孟尘心里一阵好笑,人生在世,无奇不有,可这自己给自己送葬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庞大的队伍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到了村口的时候,孟尘的瞳孔猛的放大了,一辆豪华大气的宝马x6正停在柳树下面,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侧依在车头上,看着送葬的人,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

    孟尘心里叹了一口气,刘云飞,想不到事隔十年之后,再见到你,却是在自己的葬礼之上。这么多年来,孟尘也想开了。当年的事,也难怪云飞。他和小芸姐弟俩关系那么好,小芸的死对他的打击确实太大了,也难怪他做出那样的举动。现在,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知自己的死讯,还一路开车过来,说明他心里还是记挂着我这个姐夫的。

    想到这里,孟尘心里涌现出一道道暖流,心情有点激动,当下就朝着刘云飞的方向迈了一步,刚迈出去才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小孩子,这大庭广众之下,上演一出冰释的戏码,还不被人给当成疯子了?就又不留痕迹的又把步子收回去了。

    刘云飞面色悲戚,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对着队伍前面的老村长说“老人家,请问这棺材里装的是孟尘吧?”

    “是咧,娃子你是孟尘的朋友?”

    “孟尘是我姐夫,我今天是来给他抬棺的,略尽一番心意。”刘云飞的声音里充满恳求。

    “行了,我就知道,葬礼上肯定会有客人来的,后生们,给这个尊贵的客人让一个位子。”

    孟尘差点被感动的哭了出来。虽然做了大半辈子商人,可是骨子里还是很重感情的。不然当年受到朋友的刺激之后就不会心灰意懒回到老家了。看着吃力地抬着棺材的刘云飞,孟尘再一次欲言又止,算了,还是等到了晚上,人散了之后,郎舅俩再把酒畅谈一番。

    村子后有一座山包。孟家村的祖祖辈辈就埋在这里。粗略的一眼看上去,几千方墓碑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扑面而来。现在,这里马上又要增添一方新的墓碑。

    老村长例行的念完悼词,一帮大小伙子热火朝天的把棺材送进坑里,填好土,烧了一遍纸,就算功德圆满了。孟尘站在自己的墓碑前,似乎有点迷茫,他自己亲手填的最后一钎土,把上一世的躯壳湮灭在了大地里,应该算是解脱吧,可是现在心里反而感觉有点空荡荡的。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以后别叫我孟小尘了,就叫我孟尘吧。”孟尘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很难想象这么一句话,能从这个在他们眼里一直都是傻子的人嘴里说出来。

    老村长王德贵站出来说了一句“伢子,你的命是你爹救的,你这样做,也算把他的命延续下去了,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叫孟尘了,王爷爷给你当见证人。”

    深深的看了孟尘一眼,老村长背着手,朝着山下走去。村民们也都三三俩俩的打道回府了。后山就只剩下刘云飞,孟尘,还有春花大婶一家三口。

    春花大婶是个寡妇,男人死得早,自己辛辛苦苦的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这么多年来孟尘念在孤儿寡母的份上,也经常帮衬着多点农活。现在孟尘走了,一家人哭哭坟烧烧纸的也是人之常情。刘云飞自从抬上棺材之后,就一句话没说,满脸复杂的神色。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遮天蔽日的乌云将太阳堵得严严实实的,让墓地多了一分阴森的味道。天空中一阵阵电闪雷鸣,眼见就要下雨了。

    “小尘,咱们回去吧,马上下雨了,想开一点,还有我呢,记住,我们是兄弟。”陈伟跑过去拉着孟尘,小声的劝慰道。

    “小伟,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呆一会,等下我就回去了。”

    “恩。”

    看着阴沉的的天色,春花大婶拉着两个孩子,急急地朝着山下跑去了。

    又是天雷,一瞬而逝的电光照在刘云飞的脸上,那张成熟的脸上,竟然满是狰狞!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了,

    阴森的墓地,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岁的孩子,雕像一样坐在墓碑前,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