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鲜血,厮杀,怒吼……

    一切都不见了。

    如同剧烈的地震戛然而止,喧嚣的狂风瞬间销声,礁石之上的海浪顷刻成冰,万里雪崩即将淹没头顶……然后,一切都静止了,消失了,不见了。

    诡异红伞缓缓旋转,占据了白七的视野,漫天雨幕被血色伞面替代,黑色的曼珠沙华在伞上开得妖娆。

    白七右手执剑,左手僵硬地捏着手诀,视野中却失去了雪清泫的身影。

    不止雪清泫消失了,其他人都消失了,不论是敌是友。

    黑暗,寂静,虚空。

    白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徒劳地转身,张望,甚至想要张口呼唤,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远处出现了一柄红伞。

    红伞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太阳一般,从它开始,周围的虚空逐渐被填满。

    白衣白发的白七,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定定地看着那如烟似雾的画面。

    无形无状的白影此起彼伏,如同海底世界的水母一般幽幽跃动,想要冲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重回那充满光明的人间,然而只有少数白影能够做到,许多白影在上升到半空的时候已经非常虚无飘渺,一阵小小的阴风就能将它吹散。然而更多的白影却不是“死”于那寒意彻骨的阴风,它们的归宿却是地面上那一丛丛摇曳的美丽身影——

    黑色的,曼珠沙华。

    妖艳美丽的花朵在这片黑暗的世界里,彷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们跟着那些白色的影子一齐浮动,柔嫩细长的花瓣轻轻颤动,将那白色的影子缓缓吸收。一个白影消失,数朵花蕊绽放。这些黑色的花朵,竟然将那些白色影子当作美味的食物,恣意捕杀,欢快吸食。

    黑白默片,无声无息。

    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白七见到这种景象,竟然忍不住面露惊恐。他抓着暮雪剑的掌心早已渗出冷汗,血色剑身微微颤抖,一滴鲜血从剑尖滴落,滚圆的液体坠入虚空,却听见“啪嗒”一声,白七一个哆嗦,低头去看,悬空的脚下却是一条滚滚长河,从无边的黑暗中流出,又流入无际的虚空中去。

    “嗬……啊!”

    白七终于忍受不住,艰难地发出一声大吼,握紧了暮雪剑一跃而起,朝着那柄诡异红伞劈了过去。

    “嘻……”

    红伞消失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之轻,不足以敲打耳膜,却如空气一般将白七整个包裹,从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中幽幽渗入,直击心脏!

    “你是谁!”

    白七并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个黑暗世界中的语言竟然无比流利。他颤抖着双手再一次握紧暮雪剑,寻找到红伞漂移的轨迹,再次劈砍上去。

    红伞再次消失,又在身后出现,如此几番下来,一向不知冷暖的白七居然冷汗淋漓,气喘不已。

    白七以为自己在与那红伞的主人搏斗,却不知道在别人看来,他正疯了一般地执剑乱舞,几次差点砍到自己人。雪清泫险险避开了白月衣的双刀,却被暮雪剑擦身而过,他惊骇间一转眼,看到白七那原本漆黑的眸子竟然变成了灰白色,诡异无比。然而继续纠缠而来的杀手们却没有给他时间去追究这些,雪清泫很快又与白月衣等人战在一处。

    “白老七!”

    “白七哥哥!”

    白柒染与落榕的呼唤都无济于事,白七依然像个木偶一般乱打一气,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战场的边缘有一位红衣女子,坐在一株歪倒的树干上。红色的油纸伞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到那双执伞的柔荑,白皙,细嫩,柔若无骨,十指指甲却是黑色的。

    红色的衣裙长长地垂下,将她的长腿与秀足遮盖得严严实实,轻柔的衣料被无情的风雨吹拂着,露出衣摆上大片大片的黑色曼珠沙华。

    黑发飘扬,伞面旋动,油纸上描绘的黑色曼珠沙华彷佛活了一般,而随着它们的活动,战场中间那身形细长的白发少年,再次陷入了疯狂地厮杀当中。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快出来与我一较高下!”

    白七在黑暗中大吼,吼声中却有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惊惧。那不停上升又不断被吸食的白色影子,那么轻柔却又那么残忍,如同噩梦一般充斥着他的脑海。

    “嘻……”

    那个幽灵般的轻笑声又响起来了,这次却是在他的耳边。

    白七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耳后的凉气,他强压着颤栗反手一挥,那个声音又消失了。白七皱起眉头,想要转身去找,转头的瞬间,一张煞白的小脸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几乎与他的脸贴到一起!

    白七大叫一声立刻后退,那张脸却如影随形,不管他退多快多远,却依旧贴在眼前,彷佛附骨之蛆。直到他猛然停驻,举剑便砍,那张脸才终于化作一缕红色烟雾,从眼前消失,又在身前不远处凝聚成型。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女孩,撑着红伞的少女。她看上去比落榕、夏乔笙大不了多少,煞白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落榕与夏乔笙那么可爱。她的五官非常漂亮,像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然而她那血红的眼珠没有丝毫人气,黑色的小嘴却挂着一抹僵硬的微笑。

    她撑着红色油纸伞,悬停在黑色的空间里,一身红色衣裙宽宽大大,遮住幼小的身躯。一头青丝无风自动,长度几乎到她的脚跟,而双耳上方的头发上,却分别有两朵黑色的曼珠沙华在兀自绽放。

    “嘻……白鬼。”

    少女的声音在这黑暗的虚空中听起来不甚真切,白七却觉得自己能懂,即使她的声音再晦涩一些,他也能够听懂,彷佛他们本来就来自同一个世界。

    “你是谁?”

    少女没有回答,嘴角僵硬一笑,一手执伞,一手轻轻一挥,霎那间,无数黑色的曼珠沙华从地上升到半空,将白七团团围住。白七握着暮雪剑拼命劈砍,斩碎了一朵又一朵,然而黑色的花朵无穷无尽,无声无息地将整个空间占满。脆弱的花瓣粘上白七那雪白的衣袖,立刻融了孔洞出来,白七周身都被花瓣挤满,轻轻地触碰都能造成一道冰凉的伤口。白色的烟雾从白七身上缓缓飘出,白七逐渐觉得喘不过气来,远处那些若有若无的白色影子彷佛在无声呼喊,而他却渐渐听不见了……

    “嘻……白鬼……”美丽而又邪气的少女飞身而来,纤细的手指捏住白七的脸,黑色的指甲几乎要掐入他的肉里:“让我,把你吃掉吧……”

    黑色的嘴唇就快要覆到白七的唇上,死亡的气息已经萦绕鼻尖,白七的双眼透过黑色花瓣的缝隙,遥望着那些似曾相识的白色影子们,那是……曾经的伙伴吗?

    “小丫头,玩够了没有?!”

    一个清澈的嗓音忽然在白七耳边响起,黑暗突然裂开,大雨扑打进来,白七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歪斜大树上,撑着红伞的少女脖颈被白布缠绕,她的身后,是一位身穿白衣的清丽女子。

    那不是白月衣,那是自己人……

    白七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他就放心地晕过去了。

    那的确不是白月衣,那是刚刚赶到的风不鸣。她并没有贸然进入战场,而是一眼看到了战场边缘这个诡异的少女,再看战场中的异状,她果断出手,雪藻纱勒住了少女的脖子,却有黑色的血液蔓延而出,风不鸣本能地双手一震,抽回的雪藻纱上,被黑血沾染的地方竟然像是被腐蚀了一般出现了坑洞。

    风不鸣再抬头的时候,那执伞的红衣少女已经转过身来,她的脖子上还流着黑血,她却丝毫不以为意。风不鸣看不到她的表情,因为她的双眼被与衣服同色的红布遮蔽着。风不鸣只能看到她的头上,那两朵黑色的曼珠沙华彷佛拥有生命一般微微颤动着。

    她在生气?

    不知为何,风不鸣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气。然而正当她手握残破的雪藻纱,打算来一场恶战的时候,战场中却传来一声娇喝:

    “奈何,带我走!”

    红伞一转,红衣少女倒退飞起,片刻间就到了白月衣身边。红袖一展,将白月衣揽入怀中,雪清泫的玄武剑倏忽而至,却刺了个空。大雨中一红一白两位女子,竟如同倒影般破碎、消散了,这个情形似曾相识,赶来助阵的白柒染脱口而出:

    “这不是白老七常用的那招吗?!”

    两人回头去找刚才发疯的白七,却看到他浑身是伤地躺在一个巨大的泡泡里。那是落榕的杰作,在白七失去意识从空中坠落时,落榕及时的把他做成了自己最喜欢的球球,长长的丝线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也不影响她继续拨弄那巨大的琵琶。已经学会分辨敌友的琵琶声成功地为敌人们增添了不少麻烦,让法力不太高强的楼十一也取得了不少战功。

    随着风不鸣的到来,战斗落下帷幕。除了重伤逃走的白月衣和那个名为“奈何”的诡异少女,其余杀手尽数被杀。而雪清泫这边,诺夏以及其他火属性的武者受伤比较重,白柒染白汐舞也都受了伤。不管怎样,太极珠没有事,他们也就没有怨言了。

    雪清泫与风不鸣一黑一白并肩而立,看着大雨中的死死伤伤,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某个粉色的身影。

    如果有她在,就算是白七那么重的伤,也不用担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