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生……

    君心无定……

    东楼复转西……

    是今天看到那个灰影时,听到的诗句,她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

    我的手不禁微微一颤,全身僵硬了一般的,整个人紧紧地缩在被子中。

    一想到之前的一切,那背后尖锐的情丝上挂着染黑的血珠,那从镜子上看到毫无血色的脸。

    我便根本再也不敢留下一丝目光去细看门外的场景,脚下不由有些哆嗦起来,我用力的紧闭着双眼,更是下意识的用手脚压紧被子的边角,生怕再露出一条缝来。

    就好像鬼电影里面那样,突然一双手伸入被子中抓住我的脚那样。

    我曾经以为这三个多月没少见过鬼魂之类的东西,我应该不会再害怕这种低级的恐吓伎俩。

    可是这次伴随着一阵阵拍打房门的冷风,我只觉得打心里的感到畏惧与颤栗。就仿佛有一滴水不停地从高空落入心湖之中,激起恐惧的涟漪,随后带来的连锁反应,就如晕开的波纹,毫无休止可言。

    紧张的心跳跟着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一般的鬼魂不是不应该有脚步声的吗?为什么会有脚步声呢?

    咚……咚……咚……这好像又不是脚步声,一拍一拍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节奏。这好像不是脚步声了,这是是心跳声!门外响起的也是我的心跳声!就好像我的心脏即在体内又在外面一样,被一分为二的那一部分正迫切的朝着我的房门靠近过来。

    砰地一声剧烈的撞门声,我的心脏猛地一绞发出几欲碎裂的疼痛,就好像那一撞是我的心脏被砸在门上一样。我吃疼的惊坐起来,目光牢牢的注视着房门口,试图化被动为主动。

    至少如果真的是那个灰影,她冲进来之前……

    还没等我想好,门便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冷风撞开。呼啸的风声随着洞开的大门猛烈的向着我的面部吹来。

    那个灰影已在我长发随风乱飞的瞬间出现在洞开的大门外,汹涌的风也同样吹散她披在身后的头发,遮住了她那青灰色的面庞,只留下她那双发散的瞳孔。

    先前觉得那是发散的瞳孔没错,可是现在仔细一看已然觉得那根本就已经不是发散了那么简单了,那明明就是根本没有瞳孔。

    之前因为没觉得这灰影会有今天,潦草在监控一看,也没在意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睛。可如今看来,那其实早就是已经灰化的眼白,根本没有瞳孔的存在了。

    “长夜生寒翠幕低,琵琶别调为谁凄。君心无定如明月,才绕楼东复转西。”风呼啸之中,那幽幽的诗句如珠滑落,跌碎在冰冷的地板上。

    隐隐可以感觉到诗中的悲凉,君心无定,为何如明月一般长久?刚刚来到东阁,为何又转身去往西宫?

    明明是日日盼着,夜夜盼着。明明东阁的墙瓦已经蒙上尘埃,却始终没有盼到郎君一顾?

    这首诗到底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我觉得那么熟悉呢。那声音那么轻,那么温和淡然,不像是什么厉害的鬼一样,可她为什么要对我下手呢?

    一股不知道什么时候侵入的森寒,就在我遐想万千的时候,开始在我的床边蔓延。呼吸的躁动引起的燥热并没有因为这些森寒而减少多少,反倒是大量的汗珠如雨般从我的额头和后背点滴落下,轻轻的打落在枕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现在的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为何明明是不归的路,你却硬要走上来,为何只是一寸的乐土,你却硬是要来毁了它!不可原谅……罪无可恕!”原本温和清雅的声音如研墨一般一点一点的转而浓烈的怨怒。空洞的声音在耳海周围翻滚,透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来。

    什么叫偏要走上来,什么叫做硬要来毁?

    是说八卦塔?

    我并不是故意的,当时若不是不小心被吸引进塔,为了急于逃出塔外,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波折。

    但是是不是真的关于八卦塔,现在也只是我的揣测而已。我用手将怀中的被子紧紧的揣在怀中,像是拿它当作一种防御一般的,向着灰影喊话道: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那样对付我!”

    话音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响,与其变得更加急促一般,就好像化成了一种失控的逼问,一阵一阵的传入我的耳中,就好像根本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逼问我一样。

    眼前的灰影,到底没有回复我任何只言片语,只是头猛地如同断开一样耷拉在右边的肩膀上,一阵白裙翻滚的响声在混乱中越来越近。

    是她在靠近我!她到底想做什么!!

    面前灰色的眼白和一片其身后的乌黑越来越近,那黑白对比剧烈的光感,让我有些微愣,那乌黑的情丝果然是出自她的手!

    但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思索间,那脖子与头部断开的部分也猛然如同打了激素一般的窜出数万条黑色的丝线,张牙舞爪一般的朝着我狠狠地戳了过来。

    这么突然的袭击,我根本来不及躲闪,可就在我几乎以为这些黑线要接触到我的时候,那以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歌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夜,跌碎雪绒花折断的翅,我待你归来,只在门前驻足不前……”

    是那首歌!怎么会!又是那首歌!

    如果之前灰影的诗句是暗的话,这首歌在此时此刻就好似明一般的存在。如同一缕打入冰窖的日光,将方才汹涌的阴风在一瞬间打散。

    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如同琴钮猛地松开一般整个软了下来。

    眼看着情丝在歌声中迅速萎缩,瞬间觉得那歌声比诗句更具有魔力。

    绕梁轮回之中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迅速将灰影营造出的恐怖氛围一扫而空。情丝如潮水逃回灰影的体内,那灰影也似乎意识到了些僵持不下的状况,身影一瞬飘忽飞旋,灰白的裙摆逆着渐渐和缓的风慢慢向着回廊外退去!

    她想撤退!

    或许是刚刚的歌声给了我勇气,我毫不犹豫的翻身下床,紧跟着灰影的裙摆追了上去。

    回廊外的灯光就在我踏出房门的瞬间开始忽闪忽明起来,甚至远处的另外几盏灯也开始有一种接触不良的闪烁。

    我顾不得这些细节,慌忙向着灰影逃离的方向追去。可我越是向前追,无风的回廊中,灯光便越是晃得厉害。

    一个不小心,一道路灯摇曳的白光毫不留情的刺入我的眼中。等那种耀眼消退了之后,我在想去追逐,已经跟对了目标。

    逃了?

    没那么容易!

    她身上带着异于医院的冰冷气息,只要寻着这种寒冷跟上去,我一定能够找到她!

    情丝在符水的震慑下,现在暂时不敢再对我如何。可是我也很清楚,路雪岚话里的意思,这符水无法根除情丝。所以,只有找到她,打败她,我才能真正从这些恐怖的黑线中解脱出去!

    除此之外,我还要好好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

    也不知道到底追了多久,空气也就是那么冰冷,可我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后悔起来。

    手边是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漆有绿色橡胶的墙壁,窗外也不知道何时已经化为一片黑夜,黑的根本连星星与外面的灯火都看不清楚。

    唯一在这异样的场景中照亮前路的,是十九世纪中期比较常用的钨丝灯泡。昏黄的光线依旧是接触不良一般的闪烁着,但根本和之前住的医院完全不相符合。

    身旁一扇扇实木大门之间间隔居然有五六个窗户之多,借着昏暗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到房间里两章漆黑的板块贴在墙上,还有一些破败的木块散落在地上。这貌似已经不是病房的配置了。

    我有些狐疑的放慢了脚步,企图拖延一些时间,手指一不留神便碰到了墙上因为潮湿且腻子没有批好而产生的气泡。气泡碎裂的灰尘滴答答的散落脚边,就好似洒在地上的地骨灰一样。

    如此陈旧破败……只怕这似乎已经不再是医院的区域了……

    一股熟悉的书香就在我驻足原地的瞬间窜入鼻息,就是昨天见到灰影时飘出来的那个气息。

    这里好熟悉,好像从前在哪里闻到过……会是哪儿呢?

    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在清醒一点,好会想起些什么来。余光之下却又好像瞥见有什么东西正在远远的跟着我。就在这个时候,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不敢再向前,更不敢回头的恐惧。

    其实我一走出房门就知道自己一时间根本就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就在我走出房门的瞬间,我便意识到房门外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风,更没有时间,就仿佛一切都化为静止了一般。

    眼下我只怕是进入了那个灰影所创造的四维空间中了。

    前面终究更为直观,我心一横,紧紧的握了握手腕上的符纸快步向前走去。

    可没走几步,我却又一次不敢再走下去了。手腕间,淡淡的湿滑感透出了丝丝的冰凉。我有些胆怯的低下头一看,瞬间一种说不出的绝望涌上心头。

    路雪岚给我贴在手腕上压制情丝的符纸已经染上了青黑色的污渍,虽然不大,却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扩散之势。

    一个恍惚,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之前身后情丝冲破身体的场景,现在符纸的压制只是暂时的,若是这符纸持续被污染,而我又根本逃不出去,那后果很有可能便是第二天,医院里便会出现我的尸体。

    而我的灵魂,则将永远被留在这个根本出不去的空间之中。

    不行……我还不想死!我想出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害我!”握紧手腕的手不由有些颤抖,嘴唇因为冰冷而有些青紫的哆嗦着,我尽全力压制住那满心的恐惧,试图让语气稍微勇敢一些。

    奈何自己终究是那么胆小,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回廊之中,发出更加颤抖的回响。

    “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