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宜总算明白何为血验了。

    松木建成的廊道并不是直通目的地。三道竹帘放下后,木廊也就走到了尽头,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三层木阶之下,便是一片丈余宽的空地,铺满了鹅卵石,周围又以青砖墙围起,那条白绫依旧向前延伸,丈余的距离之外,有座青石建成的庄严建筑,白绫直接铺到那座三出阙门里。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既然走到了这里,白初宜当然也不可能放弃——

    总得弄清楚所谓的血验是什么吧!

    “……昊天成命,高祖受之,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步下松木台阶,一脚缓缓踩上白绫,炙热的感觉立刻侵来,白初宜犹豫了一下,眼角瞥见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在鹅卵石间缓缓流动,隐隐有刺鼻的气味浮动,她心下一惊,立时有了决定。

    一边调息运功,一边稳稳地走出第一步,几乎是第二步刚落下,松木台阶前便燃起一道烈火,白初宜也不敢再迟疑,一步紧过一步,匆匆向前,只是无论如何,也比赶不上火势蔓延的速度,不过片刻,整个空地上便成了一片火海。

    尽管白初宜明白这应该只是血验的程序,对自己并不会有危险,但是,人对火本能的恐惧仍然让她脸色立刻一片苍白,更加不敢再动一下。过了好一会儿,白初宜才因脚下灼热的感觉而猛然回神,同时,她也发觉,周围的火势虽烈,但是。那条白绫依旧安然无恙,不见一丝火星。

    “火浣锦!”白初宜动了一步,随即蹲下检视她原本并未在意的白绫。这才发现居然是域外奇珍之一。

    神洲丰饶。奇珍异宝甚多,故而对域外各族极为轻视,域外之物也难得有一样入眼,火浣锦却是其中之一。

    据说,这是岚真为圣帝三十生辰而特地搜寻的奇宝,以西域冰蚕丝制成,不惧火焰之力。

    西域风情独特,不过神州大郡三倍之土。却有大小国家二百余,圣朝帝君设安西节度使,统御西域,节制诸国,火浣锦是安西大贡之一,十年一匹,可见难得,圣朝亡嗣。安西节度使大幕无力节制各国,西域战火连年,以至于冰蚕几近灭绝,火浣锦制法失佚,此物几乎可称绝品。

    “暴殄天物……”白初宜摇摇头。却不再停留。

    “……日之东兮,朝既盈矣,天之倾兮,烈烈此心……”

    大祭之乐,庄严肃穆。历数圣朝帝君功过。至此祭乐已过一半。

    虽然曹正没有说,但是。既然演赞祭之乐,就不可能毫无用处,在乐毕之前行完这段路,显然要好一些“……明水滔滔,帝子临渚,地之陷兮,民之殇矣……”

    停留过久的结果就是火灼之烈让白初宜寸步难行,一个踉跄,白初宜当即取下凤翟,锋利地末端直刺手腕。

    鲜血滴落,瞬间浸透白绫,居然不见一丝血迹,白初宜也不由为这诡异的一幕暗暗心惊,却不敢分神,感到火势略退,当即前行。

    “……告成于天,家邦庶定,式辟四方,彻我疆土……”

    “……矢其大德,天子万年……”

    大祭之乐方至圣帝远驱北狄,大功告祭,“天子万年”之句未完,白初宜已直入那座三出阙门。

    “圣历一五二三年二月初七,申时一刻,姬君入庙,验毕。”赞者高声宣告。

    一声击罄之声清脆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微微地言道:

    “世德作求,永言配命,维我血胤,昭哉嗣服!明明先祖,伏维祈之:宗嫡伯姬,申名初宜,吉日令辰,昭告宣之,字以明圣,承我宗胤,永受保之。”

    “礼成!颂乐起!”赞者再次高声。

    庙乐稍停即变调重起——大颂之音。

    随着颂乐响起,阙门之外地熊熊烈火倏忽之间骤然熄灭,徒留一片黑烟在院内飘荡。

    虽然知道他们是在行告庙记谱地正式大礼,但是,白初宜站在阙门前,始终未动一下,尽管她也看到赞者一再示意她进入。

    “长姬,请入庙。”曹正忽然出现在庙门之外,肃手催请。

    白初宜转身看向他,眼神清冷如冰:“父之神主未入,我入哪家的庙?”

    曹正语塞,却听宗庙之内也是一片哗然,即便是大颂之音也掩不住议论之声。

    “越是宗子,理当入庙……”

    “忤逆之人,何当血食?”

    一个个老迈的声音争执不下,让白初宜不由冷笑:

    “莫舒氏亡嗣灭绝,谁又知这座赫赫宗庙日后不会倾废?”

    曹正一头冷汗,宗庙内外一片死寂,不仅那些老者,便是庙内的那些乐工,供奉多年,也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白越的神主不入,你便不肯认祖吗?”之前白初宜见过的那位主上咳嗽数声之后,缓缓开口询问,打破那阵诡异的寂静。

    白初宜看向那位垂垂老矣的“主上”,神色不动,浅笑点头:“我只知道,我是白子风地女儿。”

    那位主上坐在宗庙左侧的首位,同样神色平静地看向白初宜,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旁人却不由紧张。

    “咳……”老人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宗庙之内没有侍者,只能由稍稍年轻一些的人上前侍奉,抚慰了好一会儿,老人才止住咳嗽。

    “……白子风的女儿……”老人冷笑,“孽子!”

    “主上息怒!”宗庙内外,所有人都连忙伏身拜倒,劝慰老人保重,只有白初宜依旧不肯动,还报以相同的冷笑。

    “子端,带她出去!”老人恼怒地拂袖斥喝。

    曹正大惊,叩头劝谏:“主上,子君只此一点血胤啊!”

    “主上,不过是东夷贱民所出,不值得动怒啊!”旁边却有也不同的声音。

    东岚的起源的确就是圣朝时所谓地东夷贱民。

    白初宜一眼望向出声的那个女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英俊、优雅,就是眼中那份淡淡的轻鄙之色也丝毫不显过份。

    不过,这不能让白初宜对她有一丝好感,看了她一会儿,她忽然微笑:“东夷贱民?恐怕你们正是有求于你们口中的东夷贱民吧!”

    “自作聪明!”老人再次生硬地斥喝一声,同时命令曹正,“还不带长姬离开,让医师为她检查!”

    “是!”曹正大喜,低头恭请白初宜离开。

    白初宜不再拒绝,看了宗庙内地众人一眼,淡漠地转身离开,老人则冷冷宣告:“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话。除非谁对白越是宗子这一点抱有怀疑,那么,可以来跟我亲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