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白初宜在平奈城中波澜不惊的处境,易洛在宛城的处境虽未到水深火热的地步,却也颇令人感觉头疼。

    白初宜离开宛城后,易洛才将正式的平叛诏书发出,不到两个时辰,同郡郡师已兵临城下,虽然不过三千人马,但是,宛城之内以商旅居多,对战事的恐惧尤天灾之上,一时间,县衙门前聚集了百十号商人,并没有过激的言行,只是推举了三个颇有声望的商家代表与官家交涉,希望能够离开宛城。

    这种事,陈延作不了主,而且,事情发生时,他正随易洛在城上指挥守城,城内主事的是沐清。

    东岚对商人并无太多的歧视与限制,毕竟,东岚原本的生活条件恶劣,从商对于东岚人来说是一种生活必须。

    沐清将那三个代表请了进来,却不等他们陈述请求,便直接道:“叛军已然兵临城下,事关者大,任何意图出城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资敌!尔等所言请谨慎思之。”

    这句话就是威胁。那三个商人不禁也有些迟疑,虽然不清楚沐清的身份,但是,只看周围官吏对他的敬畏便知道,他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一番令沐清都不由有些赞叹的目光交流之后,为首的年长商人慢吞吞地再次给沐清见礼,接着,用同样慢吞吞的语速对沐清道:“大人容禀,我等行商之人,身家均压在货物上,实在是损失不起,各位同行如此焦急也正是为此,不知大人对我等可有安置之道?”

    沐清端着茶盏,一边啜饮着凉茶,一边轻轻颌首,示意自己的确在听对方说话。直到那人说完,他才搁下茶盏,脸一冷:“有如何?无如何?尔等当真是不知进退!”

    “安民告示早已发出,吾王亦命保甲务必传达至每户,尔等擅离住所,聚众集会已是违令,还敢问质于在下!简直是不知所谓!”沐清一直都给人温和的印象,这般声色俱厉的教训不仅让那三个商人惊惶失措,堂内的其他官吏也无不莫名心慌。

    “大人,老朽可并非东岚之民,乃是卫阳宁盛堂的人,所带货物均是珍品,价值连城,一旦有所损伤,只怕大人也是担带不起的!”年长者也端起架子。

    砰!

    沐清狠狠地拍了一桌,衣袖一拂,负手站起,冷笑不已:“卫阳宁盛堂?好大的威风!狂妄至极!一介商户也敢在我东岚官衙口出威胁,给我拿下!”

    “沐大人。”宛城少丞连忙凑到沐清面前,低声进言,“宁盛堂乃是天下第一商户,宛城之内,一半商户均是他们的!”

    “哪又如何!”沐清根本不采纳他的进言,扬声下令,“拿下!王令已下,全城戒严,所有人等均归住所,不得擅离!既然身在宛城,就当遵从王令!在下亦非不通情理,之前已好言相劝,尔非但不听,反而更出妄言,当真视王令如儿戏,视我东岚于无物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衙役再不敢磨蹭,上前拿下老者,立即堵住老者仍旧不停咒骂的嘴,强押至狱牢。

    沐清看向另外两人。那两人不比老人镇定,脸色霎白,两股战战,见沐清看向自己,更加不敢直视,只差没有跪倒了。

    冷漠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转,再开口时,沐清的语气反而缓和下来:“你等未曾口出悖言,在下便不问你们了,都退下吧!至于门外那些人,在下亦体谅其心情,但是,一盏茶工夫之内若仍未散去,在下也只好将之视为叛逆了!”

    “谢大人!”两人匆忙行礼退下。

    少丞不安地开口:“沐大人……”

    沐清瞪了他一眼,令他不敢再开口:“现今是什么时候了?王上与诸将士在城上抗敌,我等岂能再心存仁慈?如这般情况,他们初离住所,巡防的差役就应强行驱逐,甚至格杀,岂有容之聚于官衙之前的道理?”

    堂上所有官吏都不敢答话,最后,仍是少丞硬着头皮回答:“大人,宛城不同寻常城邑,这些商户更是个个都有通天之能,差役们实在不敢妄动!”

    沐清冷哼一声:“通天之能,我看诸位是对王令阳奉阴违惯了!”众人连忙就要请罪,沐清手一扬,冷言:“再有类似事情,诸位就直接上城墙去。王上信重,才令诸位负责城中事宜,若是做不好,就别做!我想,城墙上是不会嫌人多的!”

    *****

    就如易洛所想的一样,会前来宛城的,肯定是叛逆的中坚力量。事实上,身为封疆大吏的齐熙对于易庭这次的决定是十分忧虑的。

    羽桓在世时,齐熙就一再进言,强调军权的重要,但是,东岚军权由王掌握,身为王子,更是不能轻易接触统兵将领。因此,易庭固然清楚军权的重要性,也一直无从下手,倒是易洛,无论如何,总是亲自上过战场,并提议建设水师,在军中尚可以说有些人脉。

    因为柳家的关系,易庭一系以地方官与朝中文臣居多,而在叛旗昭然的情况下,文臣的力量实在是没什么用处。齐熙十分清楚这一点,在接到檄文的同时,他就几乎看到败局,可是,他不得不搏。他是易庭一派的嫡系,再加上之前,王与紫华君均在楚城遇刺,他已无退路。

    ——即使败,也还是留个忠诚的令名吧!

    齐熙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决定反叛的。那时,他已经知道,紫华君并未留在楚城,也就是说,王身边虽然没有重兵护卫,却有紫华君随时可以调兵遣将,而紫华君之前留下了边卫大军,并且安排他们分散至各地驻营,名义上是轮换休整,实际上未必不是为平叛作准备。接到檄文,肃清郡治内的异己后,他迅速调动郡师,封锁道路,想阻断白初宜与大军的联系,即使阻断不成,也可以延缓大军调动,为易庭他们多留些时间。

    当各地的卫军开始出兵平叛,并口称奉王上诏命时,齐熙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而与平奈忽然失去联系,也让他更觉不详。

    除非紫华君手中还有奇兵,否则,她必定是将手中的仅存的重兵派出去平叛了,如此才会令他与平奈失去联系。这是危机,也是唯一的生机。

    齐熙果断地调精锐直奔宛城,只要能攻下宛城,抓住、进而杀掉易洛,他们就胜了。至于其它,成王败寇,无须多虑。

    宛城并非坚城,对守城一方来说,唯一的优势就是,宛城周围的地形特别,敌军无法绕道至其它方向攻城,只能从来的方向全力强攻。

    易洛从看到叛军的第一眼,就一再地在心里咒骂:“哪个家伙想出全民皆兵的主意的?简直是……”他实在不好说,之所以在心里骂,就是因为,这是东岚从立国就有的制度,说不定就是那位开国先王的主意。这个制度的意义是让所有适龄人员都随时可以调入前线,因此,郡师其实只是后备军力,但是,装备、武器均与禁卫无异,所以,齐熙带来的郡师中就有两台大型的投石器与五架云梯。

    战斗集中在宛城的西门,守城的主力就是周淳的那一部羽林军,易洛让宛城守尉从城防营中抽调精锐,分成三队,随时准备参战。

    这种战斗实在是没花哨可玩,完全是实打实地拼命,尽管周淳所部是号称最善守的磐石营属下,也架不住人多,毕竟,即使是羽林军,一部人马也就在一千到两千人,就算是个个精锐,也抗不住不休不止的车轮战,更何况,齐熙他们还有利器相助。

    “他娘的!怎么演练用的器械,准头也这么厉害。”眼见石块不像砸到城防工事上,周淳忍不住骂了粗口

    这一眨眼工夫,云梯再次架上垛口,同郡郡师如潮水般冲上来。

    “杀!”周淳狂吼着出刀。

    “杀!”

    过于嘶哑的声音,让城下指挥所内的易洛皱眉:“让三队上!”短短一天,城防营抽调的精锐已经轮换着助战十多次,人员死伤过半。

    守尉双唇翕动,却终是没有出声,手中的令旗一挥,一队满脸是麻木与憔悴神色的士卒立即站起,愣了一下,才冲上城墙。

    易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来回踱了两步,毅然决然地转身出门。

    邵枫大惊,立刻拦住易洛:“王上,外面太危险。”

    易洛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朕再待这儿,宛城就危险了。带上朕的王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