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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曾经告诉我,我们在台北生活,但故乡却在北京。我猜想着,海和天空之所以在远处是相连的,大概就因为它们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同一体吧。听说对着海许愿,那些洁白的海鸥就会捎去问候,从海的彼岸带来一段奇缘。啸锋,当我在台北对着大海许愿的时候,你是否也在同一时间做着同样的事?因为我能感觉,你的呼吸里有海的味道。◆

    “啸锋,你没事吧?”

    珩儿从自行车上下来,将许啸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透露着担忧的神情。

    “没事,别担心。”

    许啸锋回答着她的话,却看到异样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他看了就心里出乱子。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珩儿的眼神产生这种感觉的呢?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立刻转移了话题。

    “我是来找林师叔的,他在吗?”

    “真不巧,林叔叔今天应邀去棋院讲棋了。其实我也正想去大虎道场找你,没想到你先过来了,喏,这个给你。”

    珩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表,递到他手中。

    许啸锋接过手表一看,才发现自己粗心大意,昨天来三潭棋社,竟然把手表搁下了。还好今天先到了这边,若是珩儿先去大虎道场找他,被老师看见,不知道那张大嘴又要说出什么烦人的话。可是他好容易偷偷溜了出来,偏偏林之韬不在,岂不是白走一遭?

    “你找林叔叔有事吧?可不可以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珩儿看到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猜出了他的心思。

    她想帮我?许啸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确定听觉没出状况之后,才慢慢地转过头来。许啸锋,你到底在干啥?初次见面的那个吻不提也罢,上次你自己吃饱了没事做,要去给人家当义工;这次人家帮你忙,也算是应该帮的,这样就扯平了不是?怎么听到人家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到乱七八糟的事?

    “其实……我是想问关于台湾棋手的事,你能帮得上忙吗?”

    好半天,他才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来。

    珩儿盈盈一笑,指向三潭棋社的大门,“你要是相信我能帮你的话,就跟我进来吧。”

    棋社大楼的后面,是一座别墅样的房子,许啸锋猜想这大概就是师叔居住的地方。房子的布置非常清雅,每一间屋里都挂着一两幅中国画,尤其是那客厅里的四幅更能令人心悦神怡。有生机盎然的绿柳,有静谧秀美的荷塘,有随风飘落的黄叶,也有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每幅画的一角,都有“林之韬”的签名盖章。许啸锋虽然不太懂画,却也能看出这四幅画是象征一年四季。林师叔果然是多才多艺!前次听珩儿说他会弹古筝已经让他大为惊讶,如今看了这画,他更是对师叔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叔比我的老师强多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我看我的老师就算得到了世界冠军,也不一定有师叔这种好气质。”

    “你是一直接受冯伯伯封闭式的训练,才不知道林叔叔的风雅罢了。”

    珩儿一面让许啸锋坐下,一面打开柜子,找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终于翻出一叠棋谱。许啸锋定睛一看,不禁愣住了,那些纸上写的居然全是繁体字!

    “怎么了?你不是要找台湾棋手的相关资料吗?这些都是他们对局的棋谱,你拿去看看。”

    许啸锋无奈地看了珩儿一眼,接着像蔫了的黄瓜一样,两手一摊,整个身体耷拉在沙发上。该怎么对人家说呢?跟她说自己不认识繁体字,那该多丢脸?可是好容易找到了这么多台湾棋手的对局谱,难道把东西全部还给她,不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吗?

    “这是台湾原版的棋谱,所以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内地棋手可能不太认识其中的一些字。不过你只要看棋的走法就行,旁边的那些字没有多大用处。”

    珩儿接着说出的话,更让许啸锋惊讶。怪了,她怎么知道他不认识繁体字?该不会她有通灵术吧?尽管非常怀疑,可转念一想,既然珩儿都这样说了,他也避免了尴尬,于是伸手接过资料,不好意思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只要能帮得上你的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台湾围棋的规则跟内地以及日本、韩国规则都不太一样,你应该知道四年一度的天龙杯吧?”

    天龙杯?听到珩儿的话,许啸锋猛然想起大师哥,记得岳智兴说过自己输给崔银翔最遗憾的比赛莫过于天龙杯了。这个由一位著名的台湾富豪所赞助的大赛,已经进行过四届,可说是国际围棋大赛中奖金最高、份量最重的赛事。因为四年才会举行一次,并且是五番棋,五战三胜制,不仅需要高超的棋艺,更需要棋手强劲的毅力和耐力。若是获得天龙杯的世界冠军,那就相当于一个奥运会冠军。然而令中国人遗憾的是,四届天龙杯冠军分别由李光晔、张世元、刘京东和崔银翔获得,四名棋手是清一色的韩国人。冯大虎与岳智兴两师徒痛失桂冠的苦处,许啸锋虽然还没有办法体会到,但对于天龙杯,他仍旧将其当成最终目标。

    “我知道,台湾棋手下棋的规则跟天龙杯一样,不是数子或数目,而是计点对吧?”

    “嗯,日本规则是黑棋贴五目半,韩国规则贴六目半,而中国是贴三又四分之三子,相当于七目半。从日韩规则来看,黑棋胜率都比较高,后来早天龙杯就有了黑棋贴八点的规则。”

    “那台湾棋手的棋艺如何呢?”

    “应该说接近日本围棋风格,通常还是下得比较规矩,但是听说最近一些新锐棋手好像开始喜欢起实地来了。不过台湾的职业棋手也就十几个,这些棋谱几乎就包含了全部,你拿回去都打打,相信会有一些用处的。”

    “你可真幸福,在林师叔门下能学到这么多的东西。最让人羡慕的是,你是业余棋手,不用为比赛而烦闷,大可以落个自在。我们职业棋手就惨了,虽然我还没到师兄师姐们那个地步,不过被老师多逼一阵子,大概也会跟他们一样。我怕等到有一天去照镜子,突然发现人的一半已经变成了鬼,还不把自己给吓死?”

    许啸锋叹了口气,仿佛在回想自己的师兄师姐们输棋后伤心的表情,又像是不服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那条痛苦的道路。一想到这事,他便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不要变坏,放松心态才是他的座右铭。老师和大师哥的失落感,一定像几座大山压在肩头那样沉重,要是他也跟他们一样,多半连呼吸都很困难。

    珩儿会意地点点头,忽然轻扬起嘴角,唇边露出一丝略带忧郁的苦涩。

    “是啊,职业围棋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多少职业棋手为了冠军的荣耀而追逐,以至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甚至会冷落了身边的人,导致到头来孑然一身、后悔莫及。啸锋,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时刻洋溢着开心笑容、充满活力的职业棋手,你可千万千万要留住这份快乐啊。”

    “珩儿,你……”

    许啸锋试探性地凑近了一些,望见珩儿流转的眼波,觉得她心底一定藏着什么事。虽然她的容貌和眼神都是如此纯真和清澈,却似乎藏着一种很多人无法察觉的淡淡忧愁,好像被萧瑟秋风吹散的落叶,飘在水潭上的感觉。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为什么事伤怀,但我始终认为,职业棋手并不是要像那样历尽痛苦和辛酸才能成功。在我小时候,我妈妈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你知道生长在秋天的枫叶为什么是红色的吗?’我无法理解妈妈的意思。后来她告诉我,因为秋天虽然是寒冬来临的前兆,但是依旧有温暖、有收获,枫叶就是秋天的热血,在寒冷中像火焰一样燃烧,才会红得那样好看。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相信着自己,我许啸锋要下属于自己的围棋,快乐地走完黑白的人生。你说我的脑袋瓜是不是很聪明?想法是不是很有创意?天才嘛,总是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被发现的啊!”

    珩儿不禁怔住了,许久才回过神,重新帮他整理棋谱。这个“臭美”的男孩子,始终带着那个滑稽的笑容,不论在什么时候,就算再严肃的话到他嘴里也会不自觉的变成特别的味儿。她发觉自己相比起这个男子,完全就是平静的湖水和热情的火焰那样的区别。或许他身上有一种无法令人抗拒的魔力,就算再想到什么伤心的事,只要跟他聊聊天,就会被带入那欢乐的世界。乐天派的性格,满满的自信,尽管无法为那种感觉命名,却已然着迷。

    “啸锋,我想去看海,你能陪我去吗?”

    珩儿温柔的声音忽然传到许啸锋耳畔。

    好奇怪的女孩子,该不会她不知道北京这地方看不到海吧。但许啸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过珩儿竟主动约他一同去看海,倒弄得他心里有点痒痒。

    “瞧我都在说什么啊?明知道你要准备比赛,还提出这种过分的请求。”

    珩儿抬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不……哪里过分了?我今天闲得很,正好也想去跟大海拥抱呢!”

    许啸锋见珩儿如此模样,立刻回应她的话。

    “与其对着我那个可怕的老师,看海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山有水有朋友,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不嫌累,我现在就带你坐汽车到天津塘沽的海滩去,两个小时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