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

    ……城邦坦克终于停止了咀嚼,它们和城邦士兵一起撤出了广场。城邦广场上满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几队身穿白色防化服的城邦防化兵快速冲上了广场,他们疯狂的向广场喷洒着一种绿色液体。液体与尸体接触后立刻伴随着升起的烟雾发出“嘶嘶”的声音,没有被碾碎的尸体立刻在液体的腐蚀下化作脓血。防化兵将绿色的液体撒满广场后就立刻撤了出去,一支支高压水柱立刻冲洗着广场,广场瞬间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我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自己的车中。我望着车窗外的广场,一队队欢迎的队伍整齐的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睡了多久了?”我问。

    “您刚刚睡下,委员长。”我的副官回答。

    “昨晚的城邦广场上死了多少人?”

    “死人?对不起,委员长,我不明白您的问题!您能说的具体点吗?”

    “算了吧,但愿我是在做梦。”我望着副官那张茫然的脸没有再问下去。我希望那只是我的噩梦而已,这是我第一次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

    我走下了车,滚儿和其他的新冰镇军政官员正整齐的站在欢迎人群的前面。我走了过去,站在滚儿的身后,滚儿没有和我说话,她的表情很严肃。一队以一辆红色轿车为中心的车队缓缓开来,车队的前面由几排身穿军服的摩托车手开路。

    车队在广场上停住,一个礼仪兵立刻走上前打开了红色轿车的车门。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女人走下了轿车。她戴一副茶色的眼镜,头发整齐的扎了起来,上面戴一顶黑色军帽,帽徽上镶着一只红色芯片。她左手的手臂上带着一只印有芯片的红色袖标,红色的领章与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条红色的军用领带整齐的扎在她胸前的军装中。

    沉默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种窒息的气息,我也不禁秉住呼吸,似乎是惊讶于这位梦州元首身上的某种气质。滚儿迎了上去,刚刚踏上红地毯的梦州元首则站在原地,似乎是等待着滚儿的迎接。滚儿在梦州元首的面前站住,她胸前的红色领带随风飘摆着,而另一位元首则用手正了正胸前系在军装中的红色领带。广场人群中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两位元首下一步的动作。

    “您好!元首公民!我代表我和新冰镇的全体公民对您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滚儿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梦州元首的右手。

    “谢谢!元首公民!我代表我和新梦州的全体公民对您的欢迎表示最由衷的感谢!”梦州元首也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滚儿的双手。

    “我们还是不要这么拘束吧,战友!你说呢——‘红色瘟疫’。”滚儿用一只手拍了拍另一位元首的肩膀。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红色血腥’!”两位元首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广场上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欢呼。无数的鸽子与气球一起被放飞天空,早已排练好的儿童挥舞着鲜红的花朵和冰镇的公民一起欢迎着这位客人。只是我的心情却因为这欢迎的场面变得无比阴郁。

    滚儿与这位到访的元首手拉着手走过红地毯,这时那位元首突然拉着滚儿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好!委员长公民……”梦州元首突然问候着,并伸出了一只手给我。

    “你好!元首公民。”我伸出手和她握手。

    “胡悠,你怎么了,认不出我了?”她用另一只手摘下了茶色的眼镜——那是峦竹,只是她的左眼瞎了。“亲爱的……”她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为了唤醒我对她的记忆,而不想让任何人听到。

    “峦竹……是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在圣战中受伤了。”

    “是被芯片划伤的吧。”滚儿站在峦竹的身后,她的口气很冷。峦竹没有理会滚儿的发问,她只是冲着滚儿淡淡的一笑,然后就和滚儿一起检阅三军仪仗队去了,似乎这一切并无所谓。

    下午召开了欢迎峦竹的宴会,滚儿一步都没有离开峦竹的左右。峦竹与新冰镇的政要们频频举杯,而滚儿则有些冷漠的站在峦竹身边,似乎是在监视着这位元首。整个会场被一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虽然所有人都在谈笑风声的高谈阔论。

    晚上的会谈终于开始了,似乎这才是真正正题的开始。出席会谈的一方是以滚儿为首冰镇政要,一方是峦竹的梦州代表团,“理想世界”的其他几个城邦则派出代表团列席了会议。

    “最近冰镇所发生的事情使整个理想世界都很遗憾……”峦竹首先发言,她的语气很犀利。

    “对不起,元首公民。您只能代表新梦州城邦而已,至于整个‘理想世界的遗憾’我并没有接到任何的表达。”滚儿的语气比起峦竹要冷淡的多。

    “我们在一夜之间就在意识中建立起了整个理想世界。而现在,作为领袖城邦的冰镇竟然开始内部的大规模屠杀,这难道还不值得整个理想世界遗憾吗!”

    “元首公民,我希望您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您是梦州城邦的元首,而这里是冰镇城邦。”

    “梦州与冰镇同属于理想世界,而且同为理想世界的领袖城邦。刘野蛮不只是你们冰镇军人的骄傲,也是整个理想世界军人的象征。是他战胜了现实世界的数次对圣战果实的妄图颠覆……”

    “够了!”滚儿打断了峦竹的话。“刘野蛮或许属于整个理想世界,但刘野蛮首先属于冰镇,既然属于冰镇就要绝对服从冰镇元首的命令。我不管是谁,如果一个人妄图颠覆冰镇圣战,难道我还要请示你才能处决这个人吗!”

    “那么现在的局面该如何解决!刘野蛮的死对整个理想世界的军心是一种动摇,你看看现在的前线——原本处于绝对攻势的我们现在已经与现实世界开始了僵持状态,我们的侧翼由于没有你们一军团的支撑现在正在节节败退,为什么你不派你的其他军团……”峦竹绕开了内部屠杀的问题,转而开始质问滚儿在军事上的失误。

    “我很想知道,您——作为新梦州的元首!遇到了一些圣战上的挫折,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改变局势,而是跑到我这里来质问我为什么处决我们自己的叛徒!我对梦州的前途表示十分的担忧!”滚儿又一次打断了峦竹的话。

    “元首公民!您用不着担心我的梦州!梦州正在实施逐步弱化芯片控制的改革!这种改革使新梦州的城邦发展已经开始超过了冰镇!在不远的将来,梦州将超过冰镇成为理想世界第一城邦!”峦竹的语气十分激烈。

    “元首先生!请您注意您的言行!您所谓的改革是什么!你弱化芯片控制的同时把现实世界那一套人性观点统统的搬到理想世界的新梦州来!那么这和您用无数先烈的鲜血所推翻的旧‘自我’有什么区别!”

    “你看看你的冰镇!您的纯粹芯片控制得到了什么!社会进步难道真的高于人性完善?整体的利益、崇高的目的与个人道德操守难道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吗?难道这二者真的是不能同步的?为什么个人的道德修养在宏大叙事中只能被抛在一边?元首先生!清教徒的禁律是一种对人性的完全抹杀!我们不能只要信仰!我们要的还有人性!如果你一味用你的理想主义信仰去抹杀人性,那么最后连你也会成为一个毫无人性的怪物!”峦竹开始有些失态了。

    “如果目标是正确的,手段就可以忽略不计,圣战策略允许使用最不道德的手段!在圣战风暴中,温和的、自由主义的、人道主义的非信仰原则是永远无法获胜的!要信仰就不能要人性!信仰高于人性!信仰高于一切!——如果你不是以此为信条,你为什么会和我们一起用将芯片植入大脑的方法取得梦州圣战的成功!”滚儿也失态的大声指责峦竹。

    “将芯片植入大脑是圣战时代的产物!圣战需要绝对无人性的对信仰服从!但那是由于抽象人性原则不具备感染民众的能力!而现在是和平发展时期!我们的理想世界需要的不再是芯片控制下盲目崇拜领袖的顺民!我们需要的是独立自主和有创造性的公民!”

    “你想让他们怎么拥有‘独立自主和有创造性’?”滚儿的态度略微缓和了一下。

    “至少你要逐步弱化芯片对他们的控制!”峦竹的态度依然咄咄逼人。

    “在冰镇与梦州,‘非血腥’运动的失败代表着‘以善达到善’的彻底失败,而圣战中的芯片植入则是‘以恶达到善’的行为。同为圣战导师的您一定比我更清楚——在这种“以恶达到善”的实施过程中,恶行任其泛滥而不被谴责、不择手段成为相互追捧的法则,虽然我们最终建立起理想世界,但“向善”的社会的道德规范已被破坏殆尽——圣战打碎了旧世界,同时也毁掉了此前所有的道德积累,我们的理想世界只是蛮荒道德沙漠上的建筑……”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给我们的公民一个创造新道德的舞台。但在冰镇,所有展示道德与文化的舞台都被取缔了,芯片成了唯一的舞台,而这个舞台也不过是仅仅用来宣传您信仰的机器……”峦竹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

    “谁都知道将芯片植入人脑这种“以恶达到善”的行为是只能己用而不能他用的!芯片的植入只能是一次性的,当我们颠覆掉旧有的‘自我’秩序后,就要迅速地用芯片重建权威和规则,哪怕是更严酷、更铁腕的规则,否则以芯片控制人脑这种“以恶达到善”的恶果很快便会降临在我们这些“以恶达到善”的芯片植入者身上。因为如果任其泛滥,每一位芯片植入者都会成为它的牺牲品!——难道您能忍受别人打着‘以恶达到善’的旗号将芯片植入你的大脑!?”滚儿又开始有些激动,她似乎讨厌一切对自己的负面评论。

    “元首先生!您这么做只能代表着您对自己毫无信心,因为您担心弱化芯片对人脑的控制会首先动摇您的地位,难道您对您城邦地位的合法性也同样没有信心……”

    “现实世界的旧‘自我’们将我们可敬的公民用铁链禁锢了几千年!你想让他们一下子就摆脱禁锢吗!突然的自由与个人权利只会刺激他们对绝对权利的**!他们之所以痛恨旧‘自我’,原因仅仅是因为成为旧‘自我’的人不是他们而已!这些人早已完全习惯于推卸掉个人责任,他们只希望在一哄而起的群体行为中快速翻身!一旦解除芯片对他们的控制,他们就会立刻去用铁链禁锢别人或者学着我们那样将芯片植入人脑!难道刘野蛮不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吗!”滚儿的态度一下子激烈很多,似乎是被峦竹揭开了痛处。

    “那么您认为什么时候才可以解除芯片的控制!”

    “至少要等到我的公民们在我们的信仰下重建起新的道德与文化基础时!”

    “那么您的信仰是什么!”

    “您问了个十分低级的问题,元首先生!我想您不会忘记我们的共同信仰——没有贫富!没有痛苦!没有私欲!没有等级!绝对平等!也就没有了对所有罪恶根源‘绝对权利’的追求!——这就是我们的理想世界!当然,这或许只是我们曾经共同的信仰!因为现在您——已经背叛了您的信仰!”

    “元首先生!我并没有背叛我们的信仰!人不可能没有对绝对权利的追求!这种追求是作为一个人的人性,你不可能用你的信仰去压制住人性!如果任何渴望权利的人都可以用正当手段去追求权利,而任何人所追求到的权利我们都用法律加以限制以避免出现绝对权利!那么一个不必压制人性的理想世界就可以最终实现——那才是我们作为一个圣战者的最终目标和真正信仰!”峦竹的态度也开始激烈了,似乎是对滚儿的回敬。

    “左倾!修正主义!你知道冰镇有多少人口吗!你知道冰镇有多少民族吗!你知道冰镇有多少宗教教徒和宗派吗!我想问问你,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每个集团都会渴望得到权利!你能指望他们像我们这样坐在这里仅仅用语言来讨论问题吗!如果不能——结果会是什么?冰镇将陷入无边的战乱!现在的冰镇只有采取极端手段的人、热衷于铁腕的人可以获胜,只有芯片对人脑的控制才能结束冰镇的混乱和无政府状态!现在也只有我——新冰镇的元首能协调冰镇各派力量!左右他们!领导他们!让他们无条件的服从!”

    “那么由谁来制约你!你的权利由谁来制约!群体对你盲目的崇拜只会促使你也陷入疯狂!而你的疯狂将会使得对你盲目崇拜的群体陷入更加疯狂的疯狂!这种疯狂会使整个时代!整个冰镇!整个理想世界陷入极端的恐怖之中!”

    “元首阁下!我不会疯狂!我会继续带领冰镇的公民去实现我们的理想与信仰!”

    “元首阁下!那只是你的理想与信仰!并不是全体冰镇公民的理想与信仰!”

    “我是冰镇的元首!一个圣人!一个天才!一个伟大的领袖!我的理想与信仰就是一切!”

    “无稽之谈!荒谬!右倾!教条主义!”……

    会议开到了这个程度我只好宣布暂时修会。会议大楼外面围观了很多冰镇的公民,峦竹走出会议大楼的时候,一个青年突然冲到峦竹身边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几个保镖冲上前挡住了峦竹,即使这样,峦竹也被炸的满身鲜血倒在地上。听到爆炸声的滚儿立刻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抱起了峦竹,而围观的冰镇公民则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峦竹!峦竹!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滚儿抱起了峦竹,这一次流出滚儿眼眶的是晶莹的泪珠。

    “滚儿……很久没听到你这么叫我了……”峦竹的脸上露出了让人温暖的微笑。峦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面临死亡也不愿有人担心。

    “峦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不要留下我孤单的……孤单的……”滚儿发狂的紧紧抱起被炸断四肢的峦竹。

    “……滚儿……不必难过,圣战者的死亡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峦竹静静靠在滚儿的怀中,她被炸断的双腿还在冒着黑烟。

    “峦竹……峦竹……不要离开我……”晶莹的泪水在滚儿的面颊流淌着,我从没见过如此难过的滚儿。

    “还好……我还有一只右眼……”峦竹的气息微弱。“……原来我们的天空并不只是红色的……”这似乎是峦竹用尽最后一口气息说出的遗言……

    峦竹死了,她大瞪着那只右眼,她的眼球灰灰的,没有向上翻转,而是安详的靠在滚儿怀中仰望着那片蓝色的天空。我站在滚儿的身后,我听到滚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打倒‘红色瘟疫’!打倒敢于与元首争吵的一切反圣战叛徒!”

    “替元首除奸!誓死捍卫‘红色血腥’!”

    “万岁!‘红色血腥’!”

    ——远处冰镇公民的口号声依然疯狂的呐喊着。我站在滚儿的身后,滚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早已被这疯狂的口号声淹没。滚儿真的孤独了,这一次滚儿的理想与信仰并没有成为全体冰镇公民的理想与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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