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庭泽大道拐进一条小巷子。荣安王拉着夏无霜下车,拿扳指跟农家换了两身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

    王府是断然不能回去了,为今之计是先混出帝都,再设法与心腹部下联系,重新凝聚力量,东山再起。而且有夏无霜在,燕楚易也不敢拿他怎样!

    荣安王心里盘算着,瞥一眼身旁静坐的夏无霜,幽深的眸子里忽然闪现一丝温柔,低声问:“饿了么?”

    夏无霜抬头看他一眼,神色从容,淡淡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我最后别人拿我当作威胁楚易的工具,所以这一次,在你拿我威胁楚易之前,我一定先结束自己。”

    荣安王不料她说出如此强硬的话,眉头微微一动,蓦地低声说了一句:“我并不想要你死。”顿了一顿,他缓缓转身望向窗外,身上轻狂的气息荡然无存,“所以,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夺取皇帝,抓了你,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并不是只有他,我……也不想你死。”他迟疑着说出口,神色淡漠,完全不见了昔日的狂放不羁,似乎每一句都是挣扎着说出口。

    无霜微微一怔,有伤感的气息在空气中氤氲,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脱口道:“请你让我走吧,让我回到他身边去,我很怕再也见不到他……我快要死了……荣安王心里一震,仿佛被什么刺到,眸中渐渐凝聚起邪恶的气息,残忍道:“如此,我更不能让你走。”

    凭什么权利地位江山美人都是他燕楚易一个人的?

    他和燕楚易同是燕氏子孙。凭什么就该他做皇帝?

    “夏无霜,我绝不会让你回到他身边!”他忽然恶狠狠说了一句,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

    无霜心里一凉。脸色渐渐苍白,白皙的面容有绝望地笑意一闪而过。坦然沉默。

    荣安王瞥见她的神色,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安慰:“你忘了,我有血龙丹,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回他身边有什么用?他也救不了你。”

    “谁也救不了我。”无霜神色淡漠,眼角眉梢有哀伤地气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好像随时会死一样,她的心口一天比一天疼,就好像有尖利地冰刺在里面一样。她想念楚易,想念他温暖厚实的怀抱,温柔低沉的言语,威严俊雅的笑意……在这最后的时刻,她开始疯狂地想念。

    荣安王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们出城吧,出了城再吃东西。”

    无霜微微一笑。仿佛放开了一切,有洒脱高雅的气息流露出来。白皙的面容仿若天山雪莲。在城门口徘徊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有想到出城的法子。荣安王暗暗焦急。忽然有一户奔丧的人家从面前经过,披麻戴孝,好不凄凉。经过城门口,官兵盘问异常仔细,然而棺木只微微开了一条缝,官兵们立刻眉头蹙起,捂着鼻子吆喝:“走吧,走吧。”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尸体腐烂了。

    荣安王眸中陡然闪过一丝光芒,心中有了盘算。

    官兵们整整搜查了一日都有些倦怠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几个官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远处,三四个男女披麻戴孝推着棺木走来。大胡子官兵忍不住啐骂起来:“***,今天真晦气,尽是奔丧的。”

    骂归骂,官兵们还是不得不尽职检查,盘问了半天没什么问题,又打开棺木检查,恶臭熏得人作呕,大胡子一挥手,没好气道:“赶紧走吧。”待几人走远,官兵又开始骂起来,只觉得触霉头。

    出了城,到了一处荒郊,荣安王和夏无霜才从棺木中出来,夏无霜的手脚都被绑着,嘴里塞着布条。荣安王打发了几个假装奔丧的乞丐,替夏无霜松了绳子。

    闻到身上沾染地气味,夏无霜不由蹙起眉头。

    荣安王看她一眼,淡淡道:“先忍忍吧,一会儿找户农家住下,到时再洗。”

    夏无霜不语,静静跟在他旁边。

    偏僻的荒郊,极少有住户,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栋极其简陋的小屋子。屋子地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大约是很少有来客的原因,夫妇俩极为热情。

    无霜洗了个热水澡,晚上和女主人挤睡在一起,只觉得非常不习惯,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怕吵醒了女主人。

    半夜地时候忽然浑身发冷,心口疼得跟刀绞一样,实在忍不住,无霜轻轻推醒女主人。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中年女人睡眼惺忪,低声问道。

    无霜抱着身子,迟疑问:“请问有炭盆么?我有些冷。”

    中年妇人忍不住轻轻一笑:“像我们这样地人家哪里用得起碳,冬天的时候也就砍些柴火取暖。”中年妇人见夏无霜冷地直打哆嗦,不禁疑惑,“姑娘是病了吧?这个月份怎么冷成这样?”

    无霜微微一笑:“自小的病,治不好的,不碍事。”

    中年妇人释怀:“那我给你拿床被子。”

    “谢谢。”

    几乎是一夜没睡,早上才缓过劲来,无霜喝了一些稀饭又继续赶路。

    到市集的时候荣安王买了一辆马车,这会子速度快了很多,第二天到了一个叫平阳镇的地方,无霜忍不住问荣安王:“你准备去哪里?”

    荣安王微微一笑,眸中是自信满满的光芒:“朝廷应许邪教三年内朝廷兵马不过溧江,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艳都更适合重整旗鼓?”

    无霜闻言只觉得心里一凉,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楚易了。

    一路都是走小道,到处都有官府通缉。有时候在偏僻的村寨一避就是半个月,到艳都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天气渐渐转凉,风起了。吹起漫天的黄叶,兜兜转转的飘落。天际地流云浮浮沉沉地飘荡。不时有雁群飞过。

    黄花树下,铺了一层薄薄的残花落叶。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满地地落叶上,乌黑的长发宛如墨玉婉转垂直腰际,空地眸子望着远方,忽然一阵秋风吹来。扬起她丝丝缕缕的长发。

    荣安王走出房间蓦然看到这一幕,竟有些怔了,只是远远站着,看着那一袭白衣胜雪,幽深的眸中是无限的痴迷。

    无霜忽然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拂去地上的落叶,露出细沙地地面。她捡起一旁干枯的树枝,一笔一笔在地上画起来。

    坚毅的脸庞,明朗的眸子。笔挺的鼻梁……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绝美的笑颜,在秋风里缓缓地,缓缓地绽放。仿佛被感染了一样。荣安王也不自觉地微微一笑,桀骜的五官柔和起来。远远看着她的长发她地衣带在风里划出好看的弧度。

    蓦然。她画画的手停住,脸上渐渐涌起痛苦地神色。有泪水从眼角沁出,淌过她白皙的面容,滴落在画中男子地唇边,迅速地混入泥沙中。

    “楚易,楚易……”她喃喃念出声,心里地苦涩有如波涛汹涌。

    风中,她的长发飘摇,单薄地身子仿佛能被风吹走一样。她的脸上犹然挂着泪痕,似乎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异动,无霜慌忙回过头去看,只有落叶在风中飞旋。

    荣安王悄然隐身在树后,微微闭了闭眼眸,心里有一丝莫名的疼痛一闪而过。

    又一阵风吹过,无霜不由颤抖起来,只觉得全身笼罩起一层寒意,嘴唇也慢慢变得青紫。她想起身进屋,然而一个站立不稳竟重重载倒在地面,手肘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殷红的血透过衣料迅速蔓延,她没有办法顾及,整个身子一瞬间仿佛被冻入冰窖,让她忍不住全身颤抖。

    神智恍惚之间,她忽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想来应是体内的寒毒发作了。

    熬了那么久终于到尽头了么?

    看到夏无霜突发的状况,荣安王心里一惊,一个箭步冲到夏无霜面前,从地上抱起她:“你怎么了?”

    她的全身冰冷,仿佛结了一层冰,眉梢渐渐覆上一层白霜,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意识也渐渐模糊。

    “寒毒。”荣安王脸色惊变,慌忙寻找血龙丹,然而找遍身上每一处也没有找到。

    应该是忘在帝都王府了。

    荣安王的眸子剧烈变幻着,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抱起怀中的女子,冲进屋子里,慌乱地生火,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然而寒气穿透被子侵出来,她眉间的寒霜越发凝固。

    “楚易……”怀里的女子忽然微弱地叹息,白皙的面容有冰寒的气息。

    荣安王心中一痛,眉头微微蹙起。

    “我快要……死了么?”夏无霜挣扎着,喃喃问出一句话。

    荣安王猛然一震,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脱口道:“你不会死。”仿佛一瞬间做了什么决定,荣安王蓦地大声呼喊:“玉红,玉红……”

    “爷,有什么吩咐?”玉红闻声赶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是荣安王在艳都买来的丫鬟。

    “照顾好她,我七日后回来。”荣安王急急吩咐,低头看一眼夏无霜,眸中是桀骜不驯的坚毅气息。

    他既然能够从帝都出来就定然能够回去将药取来。

    这一刻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他轻狂的性格和慌乱的心智让他来不及思考更多,如果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也许,即便是看着夏无霜死,他也不会回帝都取药。又或者,他心里明白那样做的危险,只是不愿意看着她死。

    “夫人……”玉红颤颤地喊了一声,看到夏无霜冰寒的面容,心里陡然惊了一下。

    无霜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出体内,她的心忽然剧烈疼痛起来。

    她不能死在这里啊……楚易还在等她回去。

    “玉红……”无霜伸出手去,仿佛突然有一股意念注入身体,让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许多。

    “夫人,您怎么了?”玉红握住夏无霜的手,彻骨的冰冷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去……璞罗教,找轻云教主,把……这个给她。”夏无霜从头发上解下银色发带交给玉红。

    注意到夏无霜眉间的寒霜不住凝结,玉红完全呆住了,只害怕夏无霜活不过下一刻,急匆匆接过玉带往外冲去。

    无霜的意识渐渐涣散,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各种幻影,花海中快乐奔跑的女孩,天际的浮云,明朗的笑……

    所有的一切都支撑着她不能死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呼吸越发微弱。

    虚空里忽然浮出一张俊逸不凡的脸,用坚毅的声音对她一字一句道:“霜儿,你我夫妻,同心同意,同行同止,生死不离……”

    楚易,是楚易的声音!

    他来接她回去了么?

    无霜急切地想扑进他的怀里,然而只是一眨眼,那张熟悉的脸便消失在虚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