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满天繁星如豆。

    轻云带着安凝赶往璞罗教总坛,因为安凝极怕颠簸,马车颠得稍过一点,便直道头疼。轻云无奈,只得一再放慢速度,赶了一天路才到茗都郊外。四处环视,荒郊野外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安凝。”轻云掀起帘幕,探头询问,“头还疼得厉害?”

    “好多了。”安凝舒眉一笑。

    马车内一灯如豆,光影摇曳,错落地交织在四壁上。轻云钻进马车在安凝对面坐定,道,“今晚只能凑乎着过了,荒郊野林连户农家都没有。”

    安凝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低声道:“都是因为着我,要不早入了灞河了。”

    轻云微笑,眼中没有丝毫责怪之意:“你身体不好,理应多加注意。”目光凝视安凝,问道,“你这头痛的毛病有多久了?”

    “失忆以来一直就有,最近是越来越不济了,怕也治不好。”

    轻云脸色微微变了变:“可能跟失忆有关,等你记忆恢复了,说不定就好了。”

    两人正说话,忽听外面响起一阵奇异的声音,低沉呜咽如孤鬼哭诉。

    安凝心中一紧张口欲问,轻云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直到声音渐远至消失,轻云才移开手,脸上神色淡漠,低声道:“是摄魂铃,黑香西番族的赶尸匠正夜行赶尸。”话音刚落,奇妙诡异的低吟声再度响起,由远及近犹如鬼泣,神秘可怖。

    瞥见安凝惨白的脸色,轻云伸手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手指,安凝立时镇定下来,往轻云身边微微挪动了一下。

    外面的鬼泣声时起时断,却是前赴后继没有尽头。如此大规模的赶尸队伍,黑香不日定有大变故!

    轻云眼神明灭不定,握着安凝的手紧了紧,然而却不敢有所动作。在西番众多邪术之中,尸魂算是最为阴邪毒恶的术法之一。尸匠需寻找内心极度仇恨之人,将其制服,架于烈焰之上,慢慢烘烤成尸。因为炼制过程极其残忍,尸匠借助烈火的力量控制鬼魂,极度仇恨的鬼魂内心充满怨恨,炼制成的尸魂俱是极端凶戾阴邪。特别是在尸匠赶尸过程中,尸魂最为活跃和强大,万万不能受半点惊扰,否则连尸匠手中的摄魂铃也难以驾驭。

    车外的诡异悚然的鬼泣声依然时断时续,忽然起了一阵凉风,端端地吹开帘幕。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外看去,安凝忍不住一声低呼,慌忙抽手捂住嘴。那是怎样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行尸体摇摇晃晃,蹒跚前行,黑色的尸布遮住了整个形体,诡异可怖地低泣声就从那尸布中幽幽传出……

    仿佛听到了动静,那一行尸魂蓦然停止了低泣鬼吟,齐齐站定了步子,风呼呼吹过漆黑的尸布,说不出地诡异骇人。夜一下子静寂得可怕,安凝几乎屏住呼吸,分明怕得几乎昏厥却不敢移开眼眸。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样漫长,那一行尸队终于恢复了原样继续行进,森然的鬼泣再次响起。然而就在安凝准备吐气的那一样,马儿仿佛受了惊吓,前足高扬蓦然长嘶——

    这一惊非同小可,安凝立时脸色煞白,紧紧按住门栏。轻云早已经飞身掠出,只抛给她短促的一句话:“留在这里别动!”

    剑气从袖中横空而起,封住了前面,在尸魂靠近之前阻断他们靠近马车。强烈的**陈旧的尸臭扑鼻而来,银色的刀光带着强烈的真气如同幻像铺天盖地罩住十几个诡异的尸魂,尸魂被剑气所迫攻势一滞。轻云趁机飞快地看向赶尸匠,然,尸匠目光呆滞,手中紧紧握着摄魂令,面北而立一动不动,浑然不觉身旁惨绝人寰的打斗。

    轻云暗叫不好,尸匠被主人种了蛊,阴锣不在赶尸匠手上根本就无法操控尸魂。

    就在他思虑的瞬间,尸魂竟不顾剑气对肉身的破坏强行攻击轻云。轻云悚然一惊,足下一点,闪电般向后退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感觉到小臂一痛,仿佛被什么抓了一下,他看见暗红带着腥臭的血从小臂上涌出。

    尸毒!轻云低呼,这些尸魂竟然都灌了尸毒。

    炼制尸魂本就已经够残酷了,然而提炼尸毒却更加阴邪,那是西番贵族才能习得的秘术,将尸魂烘烤而得的尸油灌入尸魂体内,尸魂以自己肉身为食更加阴戾,而尸油在尸魂体内腐化糜烂发酵成尸毒,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对手根本不能触碰它分毫。

    轻云不再迟疑,飞快地发动攻势,只有在毒发之前制住尸魂才有生还的可能。

    腥臭扑面,轻云身形一闪,几乎在瞬间消失。跃至尸魂身后,长剑横空斩下,惑眼的白光如同孔雀草的白花开遍虚空。

    安凝睁开眼,看到的是横尸遍地的怵目景象。

    轻云胜了!安凝心中一喜,顾不得害怕跳下马车跑到轻云身边。

    然,目光落到他身上顿时呆住了。腥臭暗红地血液染遍了他半身白衣,他的脸上死灰一片,宛如从阴间爬出地厉鬼,安凝不由全身战栗,伸手扶他——

    “别碰我!”轻云低喝,身子摇晃了几下,便直直向地面倒去。

    “轻云——”安凝吓得脸色惨白,伸出的双手就这么悬在虚空,不敢碰触他。

    “我中了尸毒,恐怕,恐怕活不久了,你回去,找南旭。”轻云挣扎着说出一句话,低微地气息仿佛随时会断一样。

    “不——”安凝哭出声来,“我不会丢下你不管,你告诉我,怎么帮你.”

    黑色的细纹如蛇一样在他脸上爬行,从额头至脸至颈向下延伸。

    “轻云,你说话,说话……”无论怎么哭喊,她只能看到那黑线的蠕动,却不见他嘴唇张合。她颤抖着手探向轻云鼻息。

    还好,还有气息,虽然微弱。

    安凝环顾四周,从来没有这般无助,欲哭无泪。夜风夹杂着腥臭迎面扑来,阴森地鬼气让她不得不高度紧张,她感觉到头脑几乎要胀开,终于忍不住伏在轻云身边大声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听到马蹄在地面奔跑的声音,登时就直立起身子,感觉到全身毛孔的细微变化,她颤颤地马蹄方向望去。

    漆黑的夜里,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是那匹马走得极快,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救,那人就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带出猎猎的风声。她望着渐远的行人,就在她绝望的那一刻,那匹突然停下来,调转方向朝她奔来。

    “安凝。”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马匹长嘶驻足,南旭翻身而下。

    “南旭——”安凝喜极而泣,扑到他身边,高度紧张地神经仿佛一下子崩溃,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南旭的声音一贯温柔,“轻云捎信说有人对你不利,我放心不下——”话还没有说完瞥见不远处满地的尸骨和躺在地上的轻云,南旭霎时愣住,片刻惊呼,“西番尸魂!”

    他的母亲是西番族人,偶然提到西番种种诡异的秘术,想不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亲眼见到了母亲口中最为阴邪的秘术。

    “南旭,快救救轻云,他……他染了尸毒。”安凝泣不成声,不断摇晃愣在原地的南旭。

    这世上只有兰蝶草能解尸毒,传闻兰蝶草是古冥山上的神物,他这样的平凡百姓纵然富甲一方也难求那样的仙物。

    “没有救了。”他淡淡地说一句,眼中是掩饰不住地哀伤。

    “不,南旭,一定要救救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不管。”

    南旭怜惜地看一眼安凝,她的眼泪犹如珍珠一样簌簌掉落,终究还是不忍:“先带他回府,再想办法。”言毕走到轻云身边,一再叮嘱安凝不要触碰他的伤口和污血,以防被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