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关奇回宫后依然睡不下,只觉得胸中闷得慌,郁郁之气不得出。在一旁服侍的太监总管李公公忙宣太医为其诊治。燕关奇咳得厉害,冷不丁又咳出血块。

    “皇上,让臣等为您诊治。”几个太医跪在地上请脉。

    燕关奇缓缓伸出手臂,神情疲倦之极,低声问道:“小皇子情况如何?”

    “回皇上,小皇子身体健硕,辅以汤药,定然能挺过去。”太医回道。

    燕关奇闻言稍稍安了心,闭目让太医把脉。

    为首的太医凝神号脉,突然面色一变,骇然大惊,旧疾未愈又伤心神,寒毒侵入肺腑……恐已病入骨髓无力回天。太医心下明白却又不敢表露,示意另外两个太医验诊。两个太医号完脉相视一看,均是面色忧虑,看出来诊治结果是一样的。

    燕关奇闭目养神,不时咳嗽几声,犹不自知。

    为首的太医朝太监总管李公公微微摇了摇头,李公公大惊失色,面色悲恸,看向燕关奇,忍不住低声道:“皇上,您得好好静养,不能再操劳了……”

    燕关奇睁开眼睛,打断李公公的话:“朕的身体朕清楚。”又对太医道,“上次吃的药还算管用,依朕看还用那服药,就不用换了。”

    医伏地答应,神色悲戚。

    此后,燕关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政完全交由燕楚易处理。大靺七百六十二年,燕皇驾崩,享年五十六岁。小皇子燕楚易继位,改元洪阳,史称洪阳帝。

    燕楚易加强刑罚,整顿朝纲,文武百官若知法犯法,轻则处斩重则诛九族,决不姑息。手段之狠辣,翻遍史书,亘古未见。朝野上下一片肃然,无不畏其胆魄,就连辅佐三代君王的宰相夏桓也为之侧目。

    冬去春来,天气转暖。燕楚易闲来无事,在宫里逗一只鹦鹉讲话。忽听门外通报:“八王爷求见。”

    燕楚易微微抬头道:“进来。”又继续逗弄眼前的鹦鹉,这鹦鹉口舌也颇伶俐,跟着叫起来:“八王爷楚风,八王爷楚风。”

    “呵呵,楚易,一只鹦鹉你也能训练得那么厉害,居然知道八王爷叫楚风。”燕楚风玉面含笑,踏步而来。

    自从第一次改口称楚易为“皇上”被楚易恶训一顿之后,燕楚风就再也不敢私下里跟他客套了。燕楚易从小就无视宫廷礼仪,这一点燕楚风知道,但燕楚风万万没想到他当了皇上还这般没规矩。

    “是啊,我天天念叨着你,它听多了想不知道都难。”

    燕楚易话音刚落,鹦鹉又叫起来:“无霜,无霜。”

    燕楚风一愣,呵呵笑起来:“那这又怎么说啊?”

    “我也天天念着无霜。”燕楚易毫不隐讳,俊逸的脸上是清傲的笑容,片刻又补充道,“不是天天,是时时刻刻。”

    燕楚风闻言眉头轻皱,脸上笼起阴霾,肃然道:“楚易,皇兄知道你素来不受教条礼节的束缚,但有些规矩破不得。在内,霜儿可以还是那个和你一起长大的霜儿;在外,她却是你的母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你要有分寸。”

    燕楚易不以为意地一笑,眼中是傲人的清辉:“事在人为,做到了就都是事实。”

    “楚易……”

    “不要再说了。”燕楚易陡然提高了音量,眉宇间是王者的威严和魄力,不容忤逆。

    燕楚风知道再说下去楚易也不会听,只得转变话题,心里却惶恐不安。朝野上下,其实谁都知道皇上倾慕太后,但慑于皇上龙威没有一个人敢拿这个说话。楚易对无霜用情至深,他看得明白。他只是希望楚易能把面子上的规矩做做足,堵了大臣们的嘴。要是真的公然做出有悖伦理纲常的事,即便是杀头那些顽固的大臣也会反抗到底。到时候不仅威胁楚易的统治,也会给皇室留下千古骂名!

    出了临渊宫,燕楚风依旧满腹思绪,沿路的大好春光丝毫入不了他的眼。路经西苑,乍见夏无霜坐在不远处的西子亭里。燕楚风思虑片刻举步朝亭子走去。

    “参见太后。”燕楚风躬身行礼。

    “八王爷不用多礼,还是叫我霜儿吧。”夏无霜扶起燕楚风,如玉的容颜上是温雅淡笑,越发的风姿卓然,高贵脱俗。

    燕楚风淡然一笑,“那我就不客套了。”言毕在夏无霜对面入座,打趣道:“皇上不用呼万岁,太后无需行大礼,我大靺王朝建国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哪位臣子像本王这样享受如此荣宠。”

    夏无霜闻言,脸上染起红晕,神情尴尬,这不是因为历朝历代还没有过这么小的太后吗?

    燕楚风看出无霜的尴尬,忙解释:“霜儿不要多想,我说笑罢了。”蓦地,话锋一转,肃然道,“但是在外这些规矩还是要的,以免失了我皇家尊严。”

    “王爷说的是。”燕楚易比无霜大好几岁,撇了太后头衔,无霜对他倒有一种长辈般的敬重,所以口口称呼他为王爷。

    燕楚风看了一眼夏无霜,眼神闪烁,言辞犹豫。

    夏无霜心中明了,柔声道:“王爷有话直说无妨。”

    燕楚风轻轻咳嗽一声,有些不自然,片刻缓缓道:“那个,你知道楚易的性格……”

    无霜点头,茫然地看着燕楚风。

    燕楚风起身,面朝黎湖,背手而立。也就是在这条湖畔,十年前,燕楚易在杨柳树下埋下那个白玉瓶。燕楚风目光深邃,意味深长道:“楚易性格执着专断,特别……特别是对霜儿你,很多事情不考虑后果。他是一国之君,可以呼风唤雨,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得为他遮风挡雨。”燕楚风叹息一声,“很多事情他可以看不清楚,但我们不能糊涂啊……霜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夏无霜心中一沉,婉转低眉,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她明白燕楚风意指何事,点头道:“霜儿明白,霜儿身为一国之母,言行举止影响的是皇室颜面,不能凭个人喜好而为之,霜儿一定会多加注意,不求闻达于后世,但求无愧于贤良忠臣天下百姓。”

    “好,说得好。”燕楚风连连赞赏,眸中神采奕奕,蓦然,笑容渐渐敛去,沉默片刻,低沉道,“若楚易也能像你这样心系天下,那我大靺就有福了。”

    夏无霜闻言心中一揪,没有接话,眼角眉梢却透露出内心的哀愁和苦痛。

    没有人懂楚易,太后不懂,燕楚风也不懂。太后说楚易暴戾,那不是暴戾只是君王的手段和威严,否则又如何能安治天下,威慑四方强敌。燕楚风说楚易胸中无天下,那更是错的彻底。若楚易真无心社稷,以他的性格又怎会听凭摆布,踏上龙椅。

    太后希望自己能红颜救国,燕楚风却担心自己红颜祸水,若没有太后当初的安排又何来今日的祸水红颜?天下是燕氏的天下,是楚易的天下,为何要将她拉入这政治的漩涡?

    无霜满心苦楚,却又无从诉说。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只能接受,只能小心翼翼地走,不能踏错一步,否则就会落入万丈深渊,留下千古骂名。

    燕楚风转过身,见夏无霜神情痛苦,以为她心中不忍割舍对楚易的感情,眉间闪过一丝怜悯,劝道:“霜儿,大靺兴衰只在你一念之间。当断则断,凡事必有取舍,你可明白?”

    夏无霜心中苦涩难耐,抬头看向空茫的湖面,点头道:“八王爷请放心,无霜自有分寸,绝不会误了江山社稷。”

    楚风点头微笑。有了无霜的允诺,他也可以暂时安下心来对付邪教余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