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船对

    四贝勒跪宫,这件事尽管尽人皆知,其内因却只有努尔哈赤和他父子两人知道,是为了求娶天命之人哈日珠拉。

    事情过后,别人不知就里,自不会对苏浅兰提起疑问,四贝勒自己更是不会主动对苏浅兰言说,是以努尔哈赤这番感慨,叫苏浅兰很是听不明白,便向努尔哈赤询问此经过。

    努尔哈赤有意让这媳妇为自己儿子感动,便含笑对她说了当日的情况,说完又复感慨:“这个孩子平日里眼高于顶,偏生对你是动了真意呀唉只怕他直到现在,还没想得明白,当时本汗大怒,根本就不是为了他抵触本汗”

    “那是为了什么?”苏浅兰顺着他的语气追问,神态娇憨。

    四贝勒为她下跪,她自有一丝感动,但当时两人之间仅有些暧昧情愫,并未完全挑明那一层窗户纸,她更愿意相信,四贝勒主要为的是他那以联姻图谋蒙古的大计。

    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纯粹无条件的爱,能在利益一致的条件下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本身也是值得欢喜的事,因此苏浅兰并不介意四贝勒喜欢她的同时也考量过彼此联姻带来的好处。

    努尔哈赤意味深长地一笑:“阿巴海怎么说也是本汗最看重的儿子,身为其父,自然关心他的一切”

    “他的嫡福晋无福早亡,继福晋性情为人俱非良配,侧福晋又得了重病,一府之竟无容貌德行都配得上他的人,这一切,本汗可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当初本汗让他前往科尔沁,便是有意让他见见传闻的科尔沁明珠,若有可能,便为他做主,联姻科尔沁嘿嘿你当本汗又是为了什么将他那不成器的继福晋遣返原籍?”

    说到这句,努尔哈赤带着一丝忿忿不平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嘿然道:“本汗这般用心良苦,他却丝毫不曾领会这是把本汗都当成什么了?他那般一跪那一跪……嘿”

    苏浅兰轻轻抿了抿嘴,如果努尔哈赤这番心里话不曾有半分作伪,四贝勒当时想的全是父汗图谋女色,为此不惜得罪父汗争取媳妇,那就难怪努尔哈赤要勃然大怒,被误解的冤屈无处诉,良苦用心不被领会,四贝勒真是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了

    不过这事却也不能全怪四贝勒,努尔哈赤可是有前科的人,女真第一美女东哥的故事脍炙人口,又有大妃阿巴亥艳冠汗宫、荣宠无双在后,兼且极度迷信风水命运之说,他想不让人误会还真是难以办到

    “父汗您是真爱四贝勒的话,四贝勒早晚会想明白的”弄清了事情原委,苏浅兰对努尔哈赤戒意更消,嫣然一笑出声宽慰。私下里却开始想着,该怎么把努尔哈赤对他这儿子的一腔父爱都告诉四贝勒?他幼失生母,想必深沉的父爱该能稍稍抚慰他的心灵才对。

    努尔哈赤自然是真爱四贝勒这个孟古姐姐留给他的唯一儿子,更不要说四贝勒自幼便聪明过人,又努力上进,字骑射无一不是他那堆儿子们当的翘楚,否则他也不会越过老三、老四、老六、老七四个儿子,直接指定他做了四大议政贝勒之一,令他掌管展自女真最强部族叶赫部的正白旗,将他誉为大金国的眸子了。

    听出苏浅兰话语似有质疑他是否真爱四贝勒的意思,努尔哈赤不由斜睨了她一眼,闷哼出声。

    苏浅兰仍是一脸甜笑,轻声道:“父汗,您当初只想着若是四贝勒钟意,便作主让他娶了哈日珠拉做媳妇,怕是没想过哈日珠拉心愿不愿意吧?哈日珠拉可也不是谁想娶便能娶到的寻常女子”

    蒙古最高统治者林丹汗将她封为金刀郡主,意图借势强娶,她却怡然不惧,独闯金顶白庙,虚以委蛇两年有余,最终脱离虎口安然离去。这事努尔哈赤自然知道,不由点了点头,对她的刚烈不屈、有勇有谋,他心也确是有几分敬佩。

    “若非晓得你的倔强,本汗何至于不对科尔沁言明心意,非要背人耳目?还不是怕你脾气上来,我大金与科尔沁之间彼此伤了和气?”努尔哈赤没好气的哼了一句。

    苏浅兰笑笑,继续说道:“说实话,当世豪杰英雄,除父汗之外,能入哈日珠拉眼的,唯四贝勒而已若非如此,哈日珠拉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他”

    努尔哈赤目光一闪,放慢了语气低沉的问:“哦?你竟是如此看好他?他就算再如何英雄,可若是本汗不把汗位传给他,又待如何?”

    苏浅兰浑身都是自信的气息,丝毫没有因努尔哈赤这一问就惊慌失据,只是吸了口气,微笑道:“父汗,相信您也是明白的四贝勒志向高远,能见人所未见,诸贝勒还在跟随您与明交战的时候,他便已看到更远的将来,开始着手于蒙古这方的经营。”

    “有句话说得好,心有多大,舞台便有多大正如您当初若只是满足于家仇得报,又何来今日大金汗国的强盛?而今后,您若是仅满足于当下,那四贝勒自然壮志难酬,一生作为,唯守成耳”

    说到这儿,苏浅兰便是抬头望住努尔哈赤,面上加深了笑意:“儿媳敢问父汗,您是这么容易安于现状的人么?”

    “如若不是,那么为了您的吞天之志,为着跟您一样胸襟广阔的四贝勒,儿媳恳请父汗,万勿替他留下种种障碍牵绊”

    这番话可谓大胆至极换作林丹汗,或者原的那些个皇帝,只怕苏浅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拉去砍了脑袋。可是苏浅兰却终于说了出来,并且说得酣畅淋漓,直指汗王心事。

    个风险,她也不是完全的没有考虑,说的时候也是心跳加,全靠那一口气撑着,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镇定自若。

    她赌的是努尔哈赤异乎常人的意志,以及自己背后的天命光环,笃信神佛的努尔哈赤绝不敢轻易斩杀她这特殊命格的媳妇再说了,历代开国雄祖,能成就人所难及的事业,必然也有着乎寻常的容人之量,性情大气恢弘,多半不会去计较难为一名女子。

    努尔哈赤面沉如水,微眯的眼缝里精光暗闪,一直沉默到苏浅兰脸上的笑意都快要僵了,才倏然睁眼,唇边绽出了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呵呵呵呵果然是四贝勒媳妇不简单呀”

    苏浅兰皱皱鼻子,现出了一个娇憨可人的神情:“父汗可别怪我为人媳妇,自然要维护自家夫婿”

    努尔哈赤哈哈一笑,端起杯子又是杯到茶干,苏浅兰机灵的又再赶紧给他续上。两人很有默契的没再提起这个话头,而是绕到旁的地方去,天南地北扯起了闲话,直到午膳时分,努尔哈赤才兴尽离去。

    回到自己的舱室,苏浅兰才现自己早已汗湿颊背,当即命人备水沐浴,更衣梳洗。

    今天虽然有些凶险,但总算是把自己深思熟虑过的一番意思成功传递给了努尔哈赤,只要所料不差,努尔哈赤该是会重视她这天命之人的暗示,不至于再像原来的历史那般,弄出没有遗嘱的乌龙来。

    躺在温暖的大浴桶,享受着姗丹手指下令人放松的按摩,苏浅兰又把之前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努尔哈赤的所有细微反应在脑子里仔细过了几遍,确认并无差错,方才略略松了口气。

    她的战斗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来的,就是努尔哈赤的事了,到最后努尔哈赤究竟如何决定,也不再是她能够左右的事。

    “格格您真是太厉害了”姗丹语气不无崇拜的道:“大汗那么威猛的人,谁见了他不是心惴惴,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就是个身异处的下场可您在他身边,却仿佛比他的亲生女儿还要自若”

    怕什么,谁会对自己的儿女冷血无情,虎毒还不食子呢苏浅兰本能的就想反驳姗丹的话,可她随即想到了努尔哈赤的大儿子,曾经被立为储君的诸英,便是因谋反之罪死于父亲手上,不由打了个寒颤。

    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过是因为拉帮结派,分薄他手的权力,就遭了他的毒手,那四贝勒岂能不如覆薄冰、引以为戒?明明是他最重视的儿子,却对储位不敢流露丝毫觊觎之意……

    转念一想,苏浅兰却又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言行无错。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金国初立,根基未稳,那个时候内部闹分权,祸害的将会是整个大金的基业,壮志初展的努尔哈赤自然不能容忍。而现在,努尔哈赤已是风烛残年,大金国根基又逐渐稳固,他自然要开始考虑将来由谁来继承他的大志。

    由此可见,四贝勒的情形跟他的大哥诸英截然不同,努尔哈赤绝不会因为他有继位的志向就对他横加迫害。

    “大汗么?我是他最喜欢的媳妇,他自然对我要格外亲切”苏浅兰玩笑回应,心里却加了一句:何况四贝勒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回想起努尔哈赤所说的四贝勒为她悍然跪宫一事,这心却是有些兔跃般的窃喜,情绪慢慢飞扬起来,面上现出了甜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