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艽退出来的时候,顺王已在殿前跪了一个时辰了,见到苏艽翛然起身拦下他,质问道:“你是何人?”

    “与殿下何干?”

    顺王被他这话一噎,心里又着实觉得他非同常人,打量他的目光微微收紧,试图找出一丝端倪,却什么也找不出。

    陈公公匆匆跑出内殿,行完礼忙道:“哎呦殿下,你可别在这跪着了,陛下让你回去呢,这么候着也不是个法子,陛下正是气头上,不会召见殿下的,殿下不如回去想想法子?”

    说话间,苏艽已走远,顺王也无意追上去,听到陈公公这番话也觉得在理,越是触碰父皇的逆鳞,父皇就越生气,当即与陈公公告别了一番才走,无非是叮嘱陈公公多劝慰父皇云云。

    马不停蹄赶到骁骑将军府的时候,正好比皇帝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因此在门口撞见了。

    瞧见平日最好干净的楚沉夏,如今披着一头散发,当下心中便是一酸,面上也是颇多愧疚,正待下马说些什么,楚沉夏却摇着头开口了,“殿下不必为我向圣上求情。”

    顺王以为这话是他气糊涂了才赌气说出,忙踹着马腹追了两步上去,义正言辞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殿下...”楚沉夏回身急呼,话音却落在了马蹄声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遥遥而去。

    这件事,倒也不是始料不及,从一开始,楚沉夏就觉得颇为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直到方才御林军来,心里的疑惑总算是明白了大半。

    一个局,为的就是顺王,自己只不过是皇帝不好降罪顺王的替罪羊罢了,想必顺王目前的处境也不好过。

    皇帝为什么要降罪,为的是死去的那几名官员吗?事实上,那几名大臣夜不归宿已是常事,府里的人见他们未回府,眼前早朝快要开始,因此如往常一般禀的是病假一说,皇帝又是如何得知?且早于那些大臣的家室?

    更奇怪的是,他当时先点的西楼,火势稍大些的时候,那些大臣和富商们早已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见鬼似的跑出了无心阁。他正是故意留这个时间让他们逃命的,点燃无心阁的时候,除了那些小厮已无他人,为何最后会有几名大臣的尸体出现在无心阁?

    楚沉夏只想到一种可能,无心阁所属皇帝,若非如此,怎可能消息生风般迅捷先知?幕后黑手,不想也知,废太子无疑,罗叔是棋子,望心湖也是棋子,只怕行山也是棋子。

    想至此,额间的阴云便沉沉了,他究竟还要做多少这样的事情,才能完成他心中的大业?这一份血淋淋沉甸甸的大业,万民真的背负的起吗?

    “禀晋王,一切顺利。”来人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虽然用词严谨,但脸上却是肆意的微笑。

    刘彧回转过头,回笑了一声继而问道:“很好,六历军和列行军那边怎么样?”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刘彧满意地点了点头,丝毫不掩眼中的阴冷,眼尾瞟了一眼一旁的人,笑道:“你办事我很放心,从未让我失望过一次。”

    那人摇摇头,苦笑道:“先前让殿下失望过一回。”

    刘彧明白他指的是齐国被灭之事,也跟着摇了摇头,“他的才智不在你之下,早晚有一天,他要淌进这趟浑水里来,借着这次的事情,罢了他的官,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希望此次可以一箭三雕吧,没有他搅局,或许那一回晋王已经登上了王座,将国号改回晋国了。”

    第一只雕正是无心阁,当年苏艽助刘炔登上大位,害得晋国被灭,这个仇怎能不报?如今借顺王的手除了无心阁,也算出口恶气,第二只雕才是顺王,想要摇动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极其不意,但此番必能加重皇帝对他的失望,最后一只雕便是楚沉夏,为顺王谋这天下,意图为南宋框上一个仁君,皇帝虽对顺王失望,但必不会治罪与他,如何对死去的大臣交代,除了替罪羊楚沉夏再无其他。

    刘彧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最后一雕真乃神雕啊,恐怕不易。”

    “哈哈,晋王也不必如此惆怅,至少我目前是想不到他有什么翻身的本事。”那人乐道。

    “对了,我母妃如何了?”

    “日日与青灯古佛相伴,虽清苦倒也安逸,只怕太妃是不大可能下山了。”

    “无妨,你要派人守住山脚,确保无人去打扰母妃清修,这也是我唯一能为母妃做的事了。”

    “是。”

    二十六年,宋国世子刘炔带二十万兵马直冲大国晋国,在当时是诸国皆嘲讽的对象,晋国国君,刘彧的外公,晋申帝当时根本没将刘炔放在眼里,又极好面子,怕自己严防守卫传出去被其他国君嘲笑,因此等人家打到了家门口才开始防卫。

    加上当时有江城盟主黎浮的机关队列坐镇,根本无所畏惧,对于刘炔这般以软击石的做法,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果然,没过几日便将他直逼退到行山脚下。

    祸福旦夕,刘炔居然请出了一位精通机关之术的高人,此人名为苏艽,无人知其来历,将黎浮的机关阵一一破解后,又使出了八卦五行阵,硬是将局面掰回了平局。与此同时,与晋国相邻的吴国也发起了进攻,后来才知,吴国国君与刘炔一早便有约定,若刘炔与晋国对峙能坚持十天以上,便答应助他一同瓜分晋国。

    结局可想而知,刘炔出尔反尔,待灭了晋国之后,又将剑头指向了吴国,两国同灭,合二为一,便是如今的南宋。

    刘炔表面说着要大赦天下,以仁行之,背地里却将晋吴两国宗亲殆杀干净,唯独留下晋国的晋五公主一人,并纳为嫔妃,说到底,只是借此宣告天下以安民心,表明他真的是一个仁君。

    晋国被灭之日,正是晋五公主于大司马卫卓成亲后的第一个月,既是前朝的公主,又是已嫁的人妇,他一个皇帝怎么也该避开这个晦头,另选他人的。

    只是当时晋五公主在晋国是出了名的公主,不同于其他娇生惯养的公主,德才谋略样样都是出色的,曾在殿前三言击退刺客,也曾上马射箭,下马蹴鞠,摆的一手好棋让九州大陆最出名的棋师甘拜下风,闲事所创的针法带领晋国的刺绣产量是全九州最高的,偏偏还是个爱民如子的公主,七天一小赈,一月一大赈,设灾铺发粮食,亲自去灾民地救助,如此等等,说也说不完,是万民心中仅次于皇帝的公主。

    这样一个出色的公主,刘炔怎能轻易放过,留着她才能让万民心甘情愿地臣服,晋五公主当时岂未想过自缢?她一个如此气节高的女子,怎会甘愿忍辱偷生,为刘炔送去那样一个好处,只是刘炔当时以卫卓之全家相胁,不得不从。

    她与其他公主不同,她的这个夫婿是她自己挑的,两人也是真心相爱的,是承诺过生死的恋人,卫卓惨死殿前,她无力相救,那时一心便只想保住他一家大小。

    再后来,她得知自己怀孕了,知道刘炔不会留他存活,为了保住这个孩子,靠吃药来拖着诞子之日,为了不让刘炔疑心,足足拖了两个月才将他诞出。

    那夜异常凶险,母子皆是垂死边缘,刘炔几日未上朝,不曾进食的守在她身边,双目猩红地握着她的手不断道:“荣儿,你要活下来。”

    不知是受他话的影响还是御医们后来真的找到了方子,人还是活了下来。

    是刘炔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南宋的第一个皇子,刘炔很开心,当日便以立嫡长子为由不顾众大臣的反对执意封为太子,取名刘彧,无尽宠爱了二十年,冠礼之时,赐字子望,也有他的一腔期望。

    二十年须臾瞬间,沧田桑海变了太多,刘炔尽心尽力地对晋五公主母子好,也竭心竭力为天下子民谋生,也许是装,也许不是,但他俨然成了一代仁君,受臣民爱戴。

    若不是两年后的那桩无头案,他身边最亲的皆叛了他,他又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夜夜不得安宁,心口的毛病也日益严重,年少时暴怒喜戮的情绪又覆了上来,就连从幼时陪着刘炔到如今四十三个年头的陈公公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此事半句,更多时候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那桩无头案,他失去了胞弟勤王,做世子时便是世子妃的皇后,宠爱多年的太子刘彧,还有每夜碰见病死的荣妃。

    一夜苍老,便是从那时开始的,疑心重重,也是从那之后才有的。

    正是如此,他才开始宠溺当初冷落的高娴妃和顺王,他如此宠溺,不听他人对顺王的攀咬,不过是因为他将顺王的心看的干干净净,顺王做什么他都会知道,从小便是如此,但从前他只觉得顺王愚钝与太子一比,稍稍逊色,如今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越看越觉得顺王好,愚钝一些也无妨,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行了。

    未料,这段日子的顺王做的事情皆出乎意料,皇帝有些慌张,他总觉得小鹰正在长大,尖牙已经长出来了,所有的一切即将不受控制。

    无心阁的事情让他忽然明白,顺王最近的所有变化全都来自于一个叫楚沉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