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瑟瑟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看到自己发白的脸。她是那种越喝酒脸色越苍白的人,觉得自己浑身酒气,却并没有喝醉,因为心还是很痛,真实的心痛。

    镜中出现了常远征的脸,微皱着眉头,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细长而漂亮,有时候看起来很妩媚。他是肖氏国际人力资源部的高级主管,大约三十岁年纪,算得上是钻石王老五了。自从他把钟瑟瑟招进公司来,就总对她有一种特殊的关心。钟瑟瑟这种女孩,是被人追着长大的,自然会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走过来扳住钟瑟瑟的肩膀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下意识地扭开他的手,与他离开一点距离。常远征也不生气,倒反而很习惯她的这种态度。只是扬扬手里的白色长羽绒服和包包说:“喏,我都叫杨晓楠帮你拿出来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钟瑟瑟心里好笑,常远征一定在嘲笑自己,第一次参加公司的酒会不懂规矩,竟然喝了那么多,差一点就在客人面前出洋相,真是太彪悍了!

    穿上衣服,跟着杨远征出了门,却对他说:“,我想走走,不想坐车!”

    常远征点点头,将车钥匙放进了皮衣口袋,陪在钟瑟瑟身边。钟楼下面是旧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播放着肖氏国际与西北电视网合作的春夏歌舞秀的报名广告。

    常远征站住脚步看了一会儿说:“瑟瑟,不如我们去参加那个歌舞秀吧,竟然不要报名费!”

    钟瑟瑟一边往手心呵着气,一边失笑道:“我们作为公司的员工去参加?”

    常远征定定地看着她,“我这不是要逗你开心么!”

    钟瑟瑟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常远征就是这样一个木讷的人,永远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永远不会逗女孩开心。

    她又想起他的那些甜言软语,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就像一个美丽的童话。一个久久的开在心里的花,在他南下去的日子里,就成了她心里唯一的寄托。可是今天,他回来了,已经出了唱片,拍了电视剧,变得小有名气,竟能被肖氏国际这种有实力的大公司看上,重金挖过来,与她成了名以上的同事。可是这一重逢,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多么大,钟瑟瑟感觉自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在仰头看着灿烂的阳光一般,明媚到忧伤。这种忧伤,让她想落荒而逃。

    童话破灭,花凋谢之时,也是心伤得最深之时,哪怕已经分开了这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真实的感觉失去过。失去,是一种多么深刻的疼痛,绝望的疼痛。

    常远征眼中尽是挫败感,沮丧地说:“我每一次逗你,你都会哭,我是一个拙劣的小丑!”

    “不,你怎么能是小丑?”钟瑟瑟用掌心拓去泪水,绽起浅浅的笑容,她长得很漂亮,绝尘一般美丽,哪怕是流泪的样子,也会引得路人禁不住驻足观看。

    “常总,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钟瑟瑟解释着,却不料一双黑色的羊绒手套递了过来。

    常远征微微皱着眉头说:“喏,为什么总是不戴手套?”

    钟瑟瑟接过来,闻到上面泛着一股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钻石金领的生活品位,总会有一点点与众不同。

    “常总,谢谢!我要回家了。”钟瑟瑟拦了一辆计程车,坐进去就赶快吩咐司机快走,快得连常远征与她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留下来。

    ***

    钟瑟瑟拖着一身的疲倦回到家,发了半天呆,忍不住狠狠地发泄几声,“我也要当明星,我也要当明星——”

    发泄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些舒服了,都怪天杀的肖大少,让我去参加什么劳什子酒会。明明我已经好了很久,可尘封的感情偏偏被这个倒霉的酒会引出来。钟瑟瑟一边分析,因为身份的悬殊,以后遇见罗潘的机会一定很少,一边为自己做心理暗示,其实还有很多好男人的,罗潘不过就是长得帅了一点,性格迷人了一点,曾经对她无微不至了一点,全部都是假的,浮云,浮云,统统浮云!

    笃笃笃,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

    钟瑟瑟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钟瑟瑟一个人住,这么晚了会有谁来呢?她心里一阵寒念,不会是楼下看门的猥琐大叔,又借口送错报纸来找她聊天吧?

    钟瑟瑟趴在门镜上朝外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差点叫出来。白天看到的那个神经病演员此时就站在她的门外。

    笃笃笃……

    钟瑟瑟背靠着门犹豫了半天,最后打定主意,不管,假装不在。于是她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健力宝,一盒天使土豆片,打开电视,看《情深深雨蒙蒙》。

    笃笃笃——

    那个神经病演员还真是锲而不舍。钟瑟瑟把腿翘到沙发扶手上,把一片土豆片塞到嘴里,正好看到赵薇要从钢铁大桥上跳下去……

    嘭嘭嘭嘭——已经变成了砸门声。

    钟瑟瑟哧溜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满脸怒色,虽说我是女流之辈,可发起飚来也不是一般级别。哪里来的这样一个神经病,连一点眼色都没有。钟瑟瑟决定去开门。在开门之前去卫生间将吸马桶的皮揣子提在手里,然后把门链挂在锁上,才开了门。

    那神经病演员看到门终于开了一道缝,胡子拉茬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小娘子,给两个馒头吃吧!”

    晕倒!钟瑟瑟彪悍地说:“不要叫得那么肉麻,叫你叫我阿姨,你没听到吗?”

    那人可怜巴巴地问:“什么叫做阿姨?”

    钟瑟瑟扬扬头说:“呃——就是小娘子的意思!”

    那人欣然点点头,叫道:“阿姨,给两个馒头吃吧!”

    啊哈?钟瑟瑟这下得意了,再定睛看这个人,虽然模样龌龊了一点,但眼神却还挺清澈,而且脑筋似乎有问题呢。记得前几天报纸上登过一则寻人启事,说红旗轴承厂的一个神经分裂的工人走失了,要广大市民帮助寻找。八成这就是了。

    “好,你等着,我给你拿馒头去!”钟瑟瑟走进厨房拿了两个昨天吃饭剩下的馒头,递给神经病,看他接过吃得狼吞虎咽,心里想:要不明天给红旗轴承厂打个电话吧。想着就关上门,去翻那张报纸。

    嘭嘭嘭……

    钟瑟瑟手里捏着报纸,又将门打开一道缝问:“又怎么了?”

    “阿姨,给杯水喝吧!”他噎了满口的馒头渣,挂得胡子上到处都是。钟瑟瑟心想好人做到底,又跑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没想到他一饮而尽后,拿着玻璃杯看了半天,问钟瑟瑟,“阿姨,这水杯能送给我吗?”

    呃——钟瑟瑟看了看他脏不拉叽,还沾着血迹的手,和那水杯上沾着的馒头渣和口水,就立刻点头同意了。趁着那人拿着玻璃杯欣赏的空档,钟瑟瑟举起报纸上的寻人启事照片,对照了半天,怎么发现不像,要说外面那个胡子男怎么看都要比照片上那个工人五官端正的多。这么一观察,钟瑟瑟竟然发现,这神经病演员貌似还长得很好的样子。嗯,一旦长得不太丑,钟瑟瑟心里就有一点点舒服了。

    “那个,你——”钟瑟瑟打断他对玻璃杯近乎变态的欣赏,“你吃饱喝足,还拿了我的东西,可以离开了吧?不然我们楼道内是有摄像头的,说不定明天被小区保安看到,把你当成流氓扭送到110。”

    看着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钟瑟瑟有点崩溃了,怎么,还赖上她了不成?“你——要怎么样?”

    “在下姓赵名钰,字明达,不知阿姨怎么称呼?”

    汗,汗流浃背!还有字?真的挺入戏。钟瑟瑟想起来她奶奶经常嘱咐她说过的,绝不能告诉陌生男人姓名,电话和家庭住址,既然他已经知道她的住址了,就绝不能让他知道前两项了,于是钟瑟瑟就胡编了个名字,“我叫叶塞尼娅。”

    嘿嘿,这名字可有个来头,钟瑟瑟去年大四参加学校话剧节,扮演过叶塞尼娅,那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当女主角,一直当作珍贵的回忆,照片都照了有整整两寸厚呢。

    “叶—赛……?”看着赵明达舌头转不过来的样子,钟瑟瑟心里又好笑,真傻啊!

    “好了,我可不能管你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说完钟瑟瑟砰的一声关了门,上了三道锁。沐浴完把自己扔在床上,可是躺着却睡不着,想起白天参加公司酒会的状况,就没来由地生气。正在钟瑟瑟躺在床上抓狂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钟瑟瑟一骨碌下床,看了看表,都十二点了,这神经病没完没了了吗?

    门又开了一道小口子,钟瑟瑟看到那人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叶阿姨,给我一床被子吧,这天气着实冷得很!”

    也是,刚过完年的寒冬腊月,他就穿了一层薄衣,不冷才怪。算了,就当作施舍好了。钟瑟瑟心里的郁闷翻涌的此起彼伏,白天刚刚被大帅哥耍了个闷葫芦,晚上又来了个神经分裂,缠了她一晚上。人都说福兮祸所倚,好事坏事是相辅相成的,可我钟瑟瑟咋就人品这么不好,遇不上一件顺心事呢?

    回去卧室柜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条她刚刚上大学时,在校园外面的小黑铺买的黑心棉被,多少年不用,一股樟脑地味道立刻飘满房间。

    “喏,这个给你!”钟瑟瑟将棉被递给他,“不要再烦我了哦,我明天还要上班,要早点睡觉呢!”

    结果没想到赵明达一接过棉被,皱了皱鼻子,立刻双眼放光,“叶阿姨,这棉被上面的味道,可是樟脑的味道?”

    “是啊!”钟瑟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讪笑道:“就是在柜子里放的时间长了一些,你不要嫌弃噢,就送给你好了!”

    “啊!”让钟瑟瑟崩溃的是,他竟然捧着黑心棉被闻了又闻,十分高兴,难道还有人喜好这个味道?看,我说什么来着,眼睛再亮,五官再好看,也是神经病!

    刚要关上门,赵明达又用手扛住门,问道:“敢问阿姨家里面有人与琉球那边通商么?不然这樟脑哪里来的?”

    倒死,还琉球?“这樟脑是在超市里卖的,一块一包!没有其他事情,就晚安啦!”

    关上门,钟瑟瑟一肚子火气,这一回一回的,不是耍我么。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