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一场暴雨袭来,把人间洗过一遍。菊三七倒在床上无眠,耳畔响着哗哗的流水。伴着淙淙的流水声,那香香还在气恨恨地跺着脚,下死眼瞪得他发毛。

    这三七满脑子绕着香香转,也不思睡。想起这次,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女人便摔手而去,难不成永不回头了?从此就诀别了?

    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懂呢。有时哭有时笑的,男人都三不知她为何而哭,为何而笑。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三七也时刻记得呀!为何行动起来总是出错!看来有些话,一辈子不让女人听见才好。多嘴的人必受多嘴的累。三七从此要闭嘴了。如此这般,一整夜他心里七搭八挂,一路想,想得太多。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唉气,一会儿自言自语。情绪多怪,生生地想到天亮。床上爬起来,只觉眼皮沉重。看见镜子里,那憔悴脸色。

    看见手机,猛地抢过来,要拨香香号码。可到底是心里硬气,拨不成,满心气恼。气得把那金属疙瘩往床上一扔。他一颗痣可是长在脊梁上的呢。记得年少时候,三七生病了,母亲浇盐水去他背上刮痧。无心地看见这颗痣,忧心忡忡地说:“三七,怕是你日后一生都穷折腾呢。菊家命定出不了贵人了。天生劳命。”竟不幸被她言中了。不过,这贵人不做也罢。人生能当一个双手勤劳的人,“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也可算得无愧于天地。

    昨夜一场喜雨,把今日铺垫得十分凉快。直到午晌二点,本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可是仰首看天,天上那太阳样子像十五的月亮,洒下淡淡的光来。一点不热,秋高气爽的日子提前下降。还刮着猎猎的季风。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日子呢。

    农场没人去美人村喝喜酒。兰叔不去,菊三七也便不好去了。不过,再过几个小时,新娘车队就会打朝歌农场的门口路过。这些日子,农场没了女人,菊三七主动挑起了农场的家务活。每天不用吩付,他会拿起斧子去劈柴,抡着快刀把割的新鲜薯藤剁得细碎;他还会把兰场主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得干净,时辰到了去喂猪,提着兰叔配好的新鲜保健砂去照顾鸽子。力所能及的活计他抢着干,兰场主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小伙子。

    菊三七是个不睡午觉的人。此时,趁着农场稍闲,三七和那红血蓝鸽厮混一起,两个引逗嬉戏。渐渐地,那对鸽夫妻跟三七一一地混熟起来。

    时光一点点地过去,菊三七竖起的双耳终于听到了唢呐声。那喜庆的唢呐激越飞扬,从远而近,自小而大。唱响了一对即将成婚而为夫妻的男女的人生序幕。他雀跃地跳起来,鸽子丢一边,掉头地朝大院门口飞奔。一瞧,兰叔竟比他先了一步,这个男人跌脚地从鸽房里趋出,指望最后一次看一眼结婚以前的细细。

    兰叔不去大门口,那块太招摇,他不想露面,转身去到墙角的柴堆上,踏上去探出一个脑袋向外看。看到了,新娘的车队陡地在农场附近减速,缓缓地行驶在碎石子路上。前头一辆豪光摩托引路,接着是一辆租来的轿车,车盖装饰着大红双喜。里面载着新娘新郎和伴娘;后面是一辆大卡车,载着新娘嫁妆和一大伙人,唢钠手也混在里头,把喇叭朝天,面包鼓起来。吹得好唢钠!那响亮悦耳,引人心中一喜。那车上的人一个个笑逐颜开。墙角里面偷偷张望的那个男人不知怎的,情绪激动,他哭了起来。

    车队越过农场门口时,突然,驶在中间的轿车嘎地停下!顿见车门大开,着一袭大红旗袍的新娘下车来了!大门口贼一样探头探脑的菊三七,倒吸一口冷气,忙忙地把头一缩。真个不得了,新娘下车来干什么?

    那新娘竟不顾车里的男人呼唤,带着从娘家上车前哭过的红肿双眸,一直地朝农场走来。两条大黑狗摇着尾巴,热烈地欢迎她。欢迎细细。她跟它们曾经那么地熟。施施然站到院子里,乌黑的长发从风中扬起,又落下了。顿时,这农场蓬荜生辉,眼前陡地一亮。把三七看呆了。唢钠手忘了自己的职业,跟车上一伙人一起,都呆了。

    细细尖着嗓子,不顾一切地喊:“兰朝歌,你这个鬼!给我滚出来!”喊着,身子摇晃了一下,原来今天她也喝了不少酒呢。看见那兰朝歌站在墙角的柴堆上,正掉转身来。半张着嘴,神思恍惚。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新娘会在这个时候走进农场里来。难道都疯了不成?

    细细跌脚地向墙角走去,把腰肢扭着,蓦地一阵季风追上,扑向她后脑勺,把一头齐整的亮发都吹乱了。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兰朝歌跃下柴堆,迎面地对着细细。

    一步,两步,三步,近了。四目相对,诉不尽的是那爱恨情仇。伊人就在眼前,货真价实,却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车上,那个叫做林林的新郎探出头,还在呼唤,催她快点回去。

    女人却无动于衷,仰起头,大眼地盯着这个和她朝夕相伴了好些年的男人。盯盯地看,看着,突地扬起手,啪地掴了一个耳光。那脆响,听得三七身子一颤。那兰叔纹丝不动,早有准备也似,无悲无喜地望着细细。

    那细细格格大笑起来。猛地敛容,咬牙地说:“我打了你耳光,以后,不管多少年,我用不着恨你了。再也不会恨你了!”投去晶莹的目光,仍旧对着那张熟透的脸。她扑上去,在这张脸上,印了一个吻。女人唇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把吻送上去,一个鲜红的胭脂吻印在了兰叔脸上,那么地醒目。

    这个女人醉了。她把一个厚厚的红包还到男人手里,开始退着走,决然地掉臂而去。

    这时,闷罐子说了一句人话:“你走了以后,我才知道我离不开你。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你去吧,祝你俩好过!”

    那细细听得分明,矜持一会。突地大撒把回头看。但见两眼晶亮,醉态可人,笑了一个,欢喜地问:“这么说,你这是喜欢我了?”走前几步,娇气地喊:“你说!”那兰朝歌把头一低,小声地答:“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对不?”望着那张嘴,说出后面的:“是,就点个头。”

    那兰朝歌果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看得女人一阵窃喜。回头看门口,看见门口挤着一大群的人。她一点也不慌,扬声说:“你喜欢我!”说着盯盯地走前去,逼得那朝歌打后退。

    吐气如兰,嘴里说:“你要有种,把我抱到你床上去!”

    听得男人陡地立住。女人却只顾走,再走就挨一块了。真个挨一块了。把脸靠到男人胸膛上,听见他心跳贼快。抬起头来,望着下巴,说:“你来呀!你不敢么?原来是个胆小鬼!”

    把男人激怒了,嘴里跑出一句:“谁说我是胆小鬼?!”猛地揽腰一抱,只见红影一闪。女人呻吟地,把玉臂去他脖上缠住,从此软软地横到怀里了。长长的乌发在风里飘荡起来。大踏步向房里走去。门口的新郎家族见有人抢新娘,喊声大事不妙了,蜂拥地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