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清平关中,她对他说:“殿下想做什么样的亲王?”

    那时**方收,本当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才不辜负红罗帐中、鸳鸯被下的旖旎,然而那人一开口就问了一句无关***的话。

    花子夜的思想根本就没恢复到可以谈论正事的地步,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发愣的时候房中一亮,那人起身点亮了蜡烛。

    “我在明州听说春官司礼紫名彦大人向圣上上了万言书。”

    花子夜脸色一沉:“是啊,说男子当国为妖孽之象。这样的话也不是第一次说了,父皇登基的时候就有这种说法,嘉幽皇姑出生后更有要父皇退位让与皇姑的说法。”

    “那是先皇在位第三年,地官少司徒上的书,从者如云。”

    “的确从者如云,陪她掉脑袋也有好几个。”

    水影微微一笑:“昔日少司徒是寒门,抓一朝之错除了不是很难,今日可是京城五大名门中的紫家当家。”

    “她这个当家早该换人了。”

    “殿下——”她轻轻摇了下头:“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当今不是男主在位,殿下觉得紫司礼重提旧话为的是什么?”

    花子夜和她久别重逢只想好好缠绵一番,哪里有心情听这些扫兴话,趋前抱住在耳边道:“好好陪本王一夜不成?这些事平日里想到就愁死人了,这时候还拿来说。”

    她嫣然道:“等我回了京城还怕没有陪伴殿下的时间,现在这样,一晚上能有多长?殿下,后日您就要起程回京,再也不能拖延了,水影在清平关处理点事也要回丹州,有些事不说我怎么放心的下。”

    他身子顿时僵硬起来:“你不和本王回京?”

    “皇上并没有招我回京,擅离职守,若是殿上书记一道弹劾,可是要掉脑袋的。”说话间眼角余光看到那人脸色一变略带几分不屑想要开口,当即一抬手轻轻点住他的唇:“皇上已经服礼,不再是殿下摄政,独领朝纲的时候了。”

    他眼角眉梢还是不屑的神情,那人叹了口气:“紫大人这道折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关系殿下,可皇上不生气,皇太后也没有生气……”

    此言一出花子夜顿时泄了气,松开手往后一倒翻身向内,水影瞟了一眼暗骂一句“无用”,扭身道:“殿下可以不停水影的说话,却不能不顾紫名彦的上书。她这道上书虽然颇多对殿下不利的地方,毕竟也不是单对着殿下,她是要将当今苏台朝廷上的男子高官一股脑都踩下去。我们苏台王朝男子为高官始于高祖皇帝,可要说真正成形却在流云错为大宰之后。男子之身的流云错在任上提拔的人中有四成是男子,先后出任一二位的高官,也是流云错在任的时候苏台王朝第一次有男子出任边关四镇的大都督,第一次有男子因功册封国公。紫名彦的上书第一条就是说男子夺官太多,要皇上恢复高祖皇帝时候的命令,六官官长无须眉,四镇主将皆红颜。第二是要重兴守贞之风,除了皇家和注定要继承家业的男子外不许其他男子行暖席礼,提倡为妻守节,限制男子纳侧。”

    花子夜朝里躺着就听她用清脆的声音将紫名彦的上书一条条说下来,越听越生气,听到守节这句实在忍受不住翻身而起:“够了,本王识字,司礼的上书本王看得懂。”狠狠瞪了身边人一眼:“怎么,看着这道上书挺解气是不是,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平常说些什么,不就是说男帝当政几年让苏台的男人都无法无天了么!”

    水影嫣然一笑:“属下可没说过这种话。”

    花子夜又是狠狠瞪一眼,嘴唇动了动,看口型就是“说谎”这两个字。

    “水影以为,紫司礼的这道万言书不是要让苏台昌盛,而是要让我们安靖成为退回到西珉的程度上。”

    又瞟了她一眼,却听她缓缓道:“比如这第一条,朝廷任官上佐君王、下爱黎民,高祖皇帝明令唯贤是举,不问出生、不分贵贱;既然不分贵贱,又何须分男女,难道这贤与不贤与是女是男有关系么。至于这第二条……”望一眼花子夜,娇笑道:“西珉要男子守贞,四海、南平均令女子守贞,我也不觉得这几个国家的世风就比我们安靖好到哪里去。”

    听了这几句话花子夜顿时转怒为喜,温言道:“这还象话。”神色刚刚缓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又是一沉,喃喃道:“也不是本王非要做这个正亲王,看不惯本王过问朝政,不问就是!”

    “糊涂!”她跳下床,顿时柳眉倒竖,瞪着眼道:“王怎么说出如此糊涂的话!王担了这么些年朝政又读了这许多书,连骑虎难下这四个字都不懂么?王是读过史的人,这从古到今可有丢了权还能安然的正亲王?”

    “那你要本王如何?”

    她沉吟了半天神色渐缓,柔声道:“刚才是属下过分了。殿下若是真的不想再过问政务也不是不可以,却不能操之过急,殿下一点点放了手中的权,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托病也好托什么借口都成远离京城找个地方休养一两年,然后就顺着朝臣的意思放下正亲王之职让政给迦岚殿下或清杨殿下,退为和亲王向朝廷求一封地。倘若老天爷垂怜,也不是不能从此闲云野鹤的度过。”

    花子夜沉着脸好半天没说话。

    水影站在一边望着他也是好半天,直到桌上的蜡烛“啪”的暴了个烛花,在寂静中格外的响,让两人都吓了一跳。水影这才叹了口气:“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早些,殿下要回京了,属下只嘱咐一件事——殿下,今非昔比,不能任着性子了。皇上就是皇上,殿下再尊贵也是臣子,君王有命,臣子只有遵旨的分。即便王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喜欢,还是请恪守做臣子的本分。”说话间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下,一时间又是媚眼如丝,身子软绵绵朝他怀中靠去。花子夜顺势抱住了,却听她在耳边柔柔道:“以退为进也未必不是良策,殿下先忍耐几天,等水影回京吧——”

    “殿下——”一连声呼唤让花子夜从回忆中惊醒,扭头正和紫千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脸上又是一抹飞红。

    “紫千,再过两天大司马应该会上奏皇上为众将士请赏吧。”

    “啊——迦岚殿下爱兵如子,决不会忘了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

    “所以,不用本王操心。”他望向远方,秋林如火,澄江似练。

    “领军一场本王心力憔悴,只想坐看云起,闲听鸟语,不想过问朝廷上的事。你明日进宫一次,就说本王疲倦,要告几个月的假。”

    当花子夜告病休养于云台别业偷的浮生半日闲之时迦岚正奋笔疾书请求皇帝犒赏三军,清杨则继续留在京城风花雪月,而苏台王朝第十三代皇帝即将迎来她的长子。

    十二月初一皇帝偌娜在栖凰殿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取名宁音,翌日,皇帝升兰御侍箫歌为兰宾。初三,花子夜从云台回府,入宫拜见天子。

    十二月初十,皇帝下诏召丹霞司制水影回京。

    苏台王朝即将迎来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的春天。

    上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