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审基骗他喝猴儿尿,焰滔天嘴上不信,心里信了小半,因为他知道那些畜生可能没那么讲究卫生的。而如今看到名士审基喝了一口酒,他就迅速明白过来,审基先前只是玩笑。而刚才审基说的,他醉酒之后抱着拦路虎猛亲,这件事,他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因为他隐约记得,他当时确确实实抱着一个人,是男是女不清楚,只记得自己死死抓住他不放手,后面的,他已然喝断了片,全无半点印象了。如此看来,审基先生说的多半是真的。不然小书童为何要掩嘴笑。

    焰滔天肚子里一阵翻滚,险些将隔夜的饭菜都要呕出来才好。那个画面实在是太美,两个壮汉,在江湖有恶名的人物,抱在一起猛亲······

    “先生,我想吐······呕······”焰滔天喊道。

    看到焰滔天这次真的扔出了酒葫芦,劲道颇大,那酒葫芦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被扔出去好远。最后酒葫芦又顺着山坡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审基只是有些心疼那里面没有喝完的酒。

    焰滔天呕得差不多之后,颓靡说道:“这一次,真的是去他奶奶个熊。”

    他回过身子来,躺在木凳之上,说道:“这倒好。大事未成,反倒因为喝醉酒而出尽了丑相。好生他娘的晦气。”

    名士审基又拿起笔来,用笔蘸了蘸墨水,说道:“有些事可急不得。一急就会出错的,就会出现漏网之鱼的。越是大事,越要徐徐图之。”

    他又落笔,开始继续画那动物的身子,那动物身躯瘦小,姿态更是怪异,直接盘坐在地上,没有半点气势。审基又说道:“我知晓,当时与你做的买卖,于你而言,并不划算。以辛辛苦苦得来扶摇榜第十七的排名为代价,一战而败去成全那个后生晚辈的剑道威名,还要听他讲一番得意和道理。”

    焰滔天说道:“先生,我绝无此意。”

    “不管你有没有此意,反正我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的。后面出面谋划替你行复仇之事,我更是亲自出手了。而计划本该一年完成之事,我活生生缩减到九个月。如若再减,恐怕那个绝户之计最后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这种结果,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你觉得呢?”审基慢慢道来,他不比焰滔天武力见长,能得名士之称,他心力计算之强,早已远超常人。所以他早早知道了焰滔天今日随他上山之目的,所以方才打赌之事,他有志在必得的胜利把握。

    焰滔天低着头,说道:“这些事,我也知道。不过我十数年之心愿,尽在此役。所以哪怕胜券在握,我仍有些不放心。生怕那家子的人先病死或者死在他人之手,那样会成为我毕生之遗憾。”焰滔天说完,就盯着名士审基,眼睛里恳求的意味越来越浓。

    “十数年你都可以等得。何必在乎这区区数月光景。当年你的事情我只从他人口中,知晓一二。这天道,恶人自会有恶报的。你别再担心了。”审基笑着安慰道。

    “可是,我想到时候亲手复仇。”焰滔天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只要仇人死了,死在你的谋划算计之中和亲自死在你的双手之下,于我看来,这两者并无太大区别的。你又何必想着双手沾染太多亲人之血呢?”

    原来焰滔天复仇之人是他的亲人。

    面对审基的疑惑,焰滔天缓缓说道:“先生从他人知晓我一二事,可是却不知晓我全部事,更不知晓我的苦衷。”焰滔天终于讲出了他的全部故事,审基静静地听着。

    原来焰滔天本姓任,任家在当地也算有势力的,家宅府邸也颇具规模。他的父亲曾与一人义结金兰,两人可谓生死相交,肝胆相照。那人临别赠与父亲赤宵火诀,不料他嫡亲叔父从中作梗,害得他父亲练功关键之际,走火入魔。母亲上前阻止父亲,也被父亲误杀。叔父选择躲在暗处,导致父亲乱杀数人后,被几位高手伏诛。数天之内父母双亡,于那时,他才不过五岁。再至其后,他长到七岁,祖父明明身体健朗,却被人下毒害死。自己二叔不去追查凶手,反倒将他父亲二房这一脉的家产全部纳入二叔自己手中,叔父与姑母齐齐分割而去,不给他留下任何念想。

    焰滔天自那日起,就被幽居在一个小别院内。叔父对外称他患有恶疾,容易害到他人。实际上,他在那个小院里,苦力做尽,苦头吃尽。每日都有讨不完的打,挨不完的骂。好在有一个忠心体贴的奴仆,每日夜里照顾鼓励宽慰他。他在十二岁之时,终于趁着任家防备稀疏之时,提起了恶胆,拿起了砍柴刀,他杀了那两个整日折磨他的侍女,就逃了出来。逃出之前,那老奴给了他一道法诀,事后他才知道,那正是父亲修炼的赤宵火诀。那老奴仆担心路上会拖累他,就选择留在了任家,期盼吃些苦头,替他做留在任家的眼线。谁知道,数日之后,那老仆的尸体之辈被任家人拖出任府,凄惨摸样,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整之皮肉。所以焰滔天自那日起,更加下定决心去复仇。他选择在江湖里游历,什么阴狠坏事,只要能够活下去,他都会做。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坚持数年的苦修,终于在十八岁那年武功小成。他兴致满满前往任家寻仇,可惜在任家的高手围攻之下,他只有落败而被拿下,其后,叔父认出了他,更是剜掉了他的一只左眼,断去了他两个手指。囚禁之间不乏有严刑逼供,问他赤宵火诀的下落。他才终于知道,原来是二叔看中了那赤宵火诀,而故意害得他父亲走火入魔。他想着早点解脱,可又不甘心去死。终于有一日,他被人救下,重伤之下,仍然逃出了任家。再到那日后,江湖上没有了他的身影,他躲在深山老林里修炼,后来,更是被直接带进了清梧谷。他给自己取名焰滔天。只是因为赤宵火诀本取天地火意,不仅招式有叫赤焰滔天之一招,更是因为他想用火焰燃尽那仇人之血,烧毁那仇人之骨,只有乍样,才能将他滔天的恨意平息。

    焰滔天讲话没有过多的词藻修饰,更没有过多的情感渲染,就是这样的平铺直叙,言语中也不见如何的悲伤和如何的气愤,近乎没有感情,只是在诉说他人的故事一样。可是审基却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有些事,表面越是平静,它底下蕴藏着的就越可能是一座火山,一座蓄势待发的终极火山,具体爆发是什么威力,恐怕焰滔天自己都预料不到,只有那日来临时,他的仇人和亲人才会知道,才能体会到。

    审基在这过程中不时点点头表示理解,皱皱眉表示不解,做足了一个好听众。而这个故事远远还没结束,因为只要焰滔天还没有死,这故事就不会轻易结尾。

    “那我看你的眼睛······”审基眨了眨眼睛问道。他企图用问题将焰滔天的思绪引到他处。

    焰滔天闻言一笑,将手放在眼睛之上,然后右手用力一挤,他的那只左眼睛的眼珠就则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那只眼珠如此看来,与正常人并无二样。只不过,上面两丝不寻常的血色丝状痕迹宣告着它的独特。焰滔天右手一抚,那只眼睛就这样嵌在焰滔天的眼眶之中,死死地卡在里面。

    “那你这只眼睛平时······”

    见到审基又有疑惑,焰滔天解释道:“平时视物与左眼别无二样,只不过,不是原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只了。”

    感觉到右眼的异样,焰滔天扒开眼皮,右手挪了挪眼珠,眼睛终于回复至正常位置。

    “关于这只眼睛,于武道上还有其他妙用,这里就不多说了。也正是因为这支眼睛,我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是祸福无常,祸福无常呀······”

    听到焰滔天的感叹,审基说道:“能有如此造化神通的,加上你入清梧谷多年,未敢私自出谷,更不谈什么逾越规矩,想来当初是谷主带你进谷的无疑了。”

    “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才思敏捷。说出来不怕先生笑话,若是其他人,像我这种反覆无常的性格,大可以露出六亲不认,不忠不义,虚与委蛇的小人本性。”

    “可是谷主的可怕,远不是我可以想象的。似先生文人谋士感受不到,我这般入了武道门槛的草莽匹夫却是感受得真切。那举手投足间就足够震撼人心。更遑论那张面具呢。”

    “当初谷主带我入谷,限我二十年之内不得私自出谷,更不准乱行杀戮,以我的自由来换我的性命,可是我担心,二十年过去了,我的那些仇人亲戚都太老了,太老态龙钟了。万一他们中有人病死了怎么办?我还要祈求上苍对他们多多保佑,来保证我的仁慈在他们身上体现,让他们真的体会到我的善意。而现在,不过十多年,我那个亲爱的叔叔就要病死了,我不忍心他死了,死的太早,走的也太安详了。”

    审基清楚这长年受怨恨之火煎熬的人,心智大多会变得不健全,甚至说有些变态。焰滔天一心想做此事,纵然不找他,也会通过其他途径,其他方法来达成目的。这种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是他们的座右铭。审基略微沉吟道:“我向你保证,你叔叔这一年之内绝对死不了。到时候,你也必然可以看到烈火焚烧任家府邸的盛况的。”

    焰滔天深深一拜。名士向来重承诺,素有千金不换的说法。而审基贵为天下名士,天下扬名,说出去的话,一定可以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