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庸铮抱着那具尸体,尸体上传来的温度渐渐冷却下来,尸体四肢躯干传来的感觉也让徐庸铮知道,那刺慢慢的变得僵硬。邓道济伤口上的那支弩箭显得更加艳丽多彩,金属光泽在夕阳的余晖下更加耀眼。徐庸铮就这样抱着这具不知名姓的尸体,来到一处高山上的空旷地上。

    他用金戈剑鞘费力地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将这具尸体扔了下去,没有拔出那支致命的弩箭。覆土盖上之后,这尸体就再也不见天日了。徐庸铮还不忘用剑砍下一截木头,想要替那人做个墓碑。

    可是徐庸铮的剑在木碑之上,仍然下不了手。

    “这人知晓我的姓名,我却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于他这般的刺,比我还要熟悉我的习惯。世人只知我杀了朱家两位少爷,又有谁会去为我一争呢?当日明明是琴帝杀了那朱四少爷之后,我再杀的朱三少爷,偏偏只有我受了通缉?原来这就是江湖。像他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去知晓这人的存在呢?”徐庸铮拿着这人的面具,心里念道。他不是气愤于知情人不替他申冤,而是感叹这江湖的冷血和疯狂。

    “不过如今这千金的悬赏,着实令我寝食难安。这么一看,我还不如这人来得自在。起码可以去杀想杀的人。”

    “惊天剑的事情,自己仍未调查清楚,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那些尸体和活着的人知道。而我也只是知道其中一半人的姓名。现在就惹上了朱家这个大麻烦,日后怕的是真的只有仗剑走天涯了。”他想到此,又笑了起来。全然忘了他自己某些时候,不正是幻想着仗剑走天涯,专管不平事么。

    他又看了看那块木碑,说道:“若是下次再碰到这样一个要钱不要命的此刻,我震断他们的兵器是不是就有用了?这样就能断了他们的念想了吗?这次金戈剑为沾染鲜血,可不代表入了中州之后就不会沾染这些无辜之人的血了。”

    “这还不简单。你若真不想杀人,就用你身后的那柄剑不就好了。”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你怎么跟个鬼一样,神出鬼没,想出现就出现的。”徐庸铮说道。

    “嘿嘿,因为我本来就是个鬼呀。亏得你剑意通达,一心取高山流水之波澜壮阔,怎么心里却是如此的不通达呢?”诡数落道。

    看到徐庸铮不说话,可是他手里的木碑依旧紧紧拿着,然后渐渐抵在地上。

    “像这种为财而死的刺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可惜可怜的。”

    “你当日杀梁雄,可曾想过要收手?最后,他是不是就死在你的剑下?”

    “后来你打败焰滔天,更是将他打伤。你可曾手下留情?”

    “再后来,你在那玉器残卷里面,将我打败的一塌糊涂,更是离谱的将我肢解。好吧,虽说不是真的肢解,可是我却不好受。事后,我也不见你有过半点愧疚呀?莫非我就不是人了?好吧,虽然我确实不是人。可是我也有尊严的好吧。”

    见到自己话题扯远,徐庸铮快要反驳,诡又赶忙说道:“那就说那日破庙之中,你用剑气杀了那几个无赖,更是残忍分尸,这等手段放在江湖上,哪怕是颇具侠义之名的也是饱受争议的。你不也是正气凛然地去做了?事后,也不见你反省呀。”

    徐庸铮微微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嘿嘿,假如当日没有你在那,恐怕不用说别的,那几人今日依旧逍遥法外,有谁会认为他们有什么大罪过呢?更不会有人让他们得到什么应有的报应。或许,那几人再过个十几年,赶上天时,染上一些不能治愈的疾病,然后就当天谴,草草死去。再或许,那几人在他们享尽天伦之乐之后,再得到他们该有报应。不过,他们可能是老死,可能是病死榻上,可能是哪天溺死在马桶里。你觉得什么罪该有什么得呢?”

    “再说说你在朱家的所作所为,也全是出乎你的本心。要怪只能怪朱家少爷有眼不识金镶玉,也太不识相,非要想着捡个软柿子捏,还非常有眼光地选中了你。结果,没想到,他踢到了一块石头,还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破石头。不仅砸了自己的脚,更把自己的命都给送进去了。我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徐大剑主。”

    听到诡这样打趣自己,徐庸铮漫不经心说道:“听到你的夸奖,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啧啧,你也不多想一下。若是这个不知名姓的人没有在那支弩箭上涂染致命的毒药,恐怕他也不会死。若是你中了那毒箭,恐怕你自己如今早就被割了头颅,去他带去领赏去了,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只贪心不足的蝼蚁而已。这人不仅武功不入流,更是连半点自知之明都不曾有过。”

    诡对于这个刺看得极低。他的话语多是站在高处,或许是习惯使然。

    徐庸铮没有说话,脑海中浮现的话语却是:“纵然这样说,我仍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诡不知经历了多少世事更迭,他受不了徐庸铮这种妇人之仁,说道:“你可知这人曾做过如何伤天害理之事。他这种人极可能就是见钱眼开,是非不分,为了钱,恐怕不管老弱妇孺,是个人都会杀的。焉知杀了他不是替天行道呢?”

    徐庸铮如被点醒,他思考一瞬,又说道:“那谁知道,万一他又是个好人呢?”

    诡也知道徐庸铮有些时候脑子转得极快。而这种设想确实毫无依据,好坏均有可能。但是以这个理由去说服徐庸铮,可是很难的。所以他说道:“那你大可以留着你那个面具,有朝一日去找金意楼问个究竟就是。”

    徐庸铮觉得此事可行,于是就将那人面具揣进自己怀里。面具不算精细,或许因为山林多雾的缘故,有些寒意。

    “若那人真的是个坏人,你当如何?”

    “我自当问心无愧,就将今日之举当作替天行道。”

    “若那人是个好人,你又当如何?一命抵一命吗?”

    徐庸铮久久不言语。稍后,他说道:“若他真是个好人,我报完仇之后,就安置好他的家人,然后用一生去行善。不求闻达于天下,但求肃清这方浑噩的世道。希望可以抵今日之过错。”

    “用一生行善?说的轻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到时候,恐怕你无论哪柄剑,都会沾染上更多无辜之人的鲜血。”

    徐庸铮又陷入了沉默了。

    “依我看,似你这般,其实不过是贪图虚名,想的更是伪善之举。善心善意,全是为了自己良心过得去的谎言,都是假的。”诡毫不气道。

    “倘若是我,无论什么世道,别人若是想杀我,只要有这个念头,我就会杀了那个人。至于是不是正义,都不重要。我只需认定自己是对的就行了。”

    这番话语全是歪论,却也符合诡的性格。

    诡又感叹道:“如今这造化世界,纷争不断。若是四百年前至今,仍然无一人,天下共尊为主的话,那么这个江湖,世道,已经七八百年来没有秩序了?这种群雄割据,各自为主的局面于天下无半点好处的。江湖莫说善人,恐怕就连你这般肯与人讲道理的人应该也不多了。我虽未亲眼看到这世界,也能猜到一二。”

    “这秩序自从八百年前被打破,这天地就注定了这个结局,残破不堪。”诡的感叹在徐庸铮看来,有些莫名其妙。

    “这么说,八百年前这世道是有秩序的。那么,它们是被什么打破的呢?”徐庸铮不解问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什么定势可言的。不过,这江湖,天地迟早会统一的。”诡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有回答徐庸铮的问题。

    徐庸铮不去管诡说话藏一半,问道:“我这般姿态真的是作伪?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种为金钱而搏命舍命的人,时刻就是将自己的脑袋挂在腰上。那么他们的掉脑袋的时机只有稍早或稍迟而已。别的没有任何区别。”

    诡知道徐庸铮所想,又说道:“你若真的不忍,不妨于剑之一道登顶再说。到时候,你去尝试建立这江湖的秩序,等到江湖中人不仅仅是靠刀剑讲道理,而是学会用儒家的仁义礼信说道理的时候,那么这件事就是天大的善事。完全可以抵过今日之过失。”

    诡知晓徐庸铮的性格执拗,从他的识海中得到的诸多消息,诡算是真正了解了徐庸铮的性格的。若是他换个说法,恐怕徐庸铮真的会去做。“若是你仍过意不去,不妨办完大事之后,就以死谢罪好了。”这话说出来,恐怕徐庸铮真的会如此去做。徐庸铮无亲无故的,到时候恐怕只有诡一个人伤心难过,若是徐庸铮死了,它恐怕又要过个几百年再能出现。它可还没还好好见识如今这个世界,怎么能就这么陪这么个不争气的小子去死呢?

    而建立江湖秩序,谈何容易?这它不曾看到的经历过的四百年里,肯定有人想过而且尝试做过这事,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都没有成功。那么徐庸铮真的可以做成这件大事吗?恐怕也做不到。这不是实力或者魄力的问题,而是要去约束整个江湖的鱼龙蛇虾。这天地的秩序不建立,江湖的秩序更是无从谈起。所以它选择用这个话题激徐庸铮答应下来,然后让这个剑一生为了这个美妙的善意谎言去努力,它的算盘可谓是打得极为成功的。

    因为徐庸铮的反应完全符合它的设想。徐庸铮果然被完全说服了。为江湖建立新的秩序。这可是一件大事,大可为之的事。想到此处,他就将那块方才还不知怎么处理的木碑用力地插进土里,入土极深。既然不知名姓,又何必去想。那无名木碑只是提醒着人们这里有人死去罢了。

    山风吹拂,那木碑丝毫不动,一如徐庸铮方才确立的大志向,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