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日过去,

    云楚将碗筷一股脑儿地丢进木盆里,冰冷的水流过手心,才让她的心微微好受一些。此刻,她终于接受了平果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为了救她而死,原来,比起被背叛,她更受不了那些还未回报过的情从此再也难以回报。就像傅云中,就像平果。云楚低下头,抬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唯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一阵阵暖意。

    她从来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去相信别人,也不愿意去承受别人的好,所以才导致了很多悲剧,也错过了很多的人。

    可是——

    解语楼中响起的琴音犹在耳边回荡,令她的心中一刺。

    凤流年,就这么抛下了她,两次!

    他竟然会抛下她!

    冰冷的水浸透掌心,胸中却似燃烧着熊熊的火,只有痉挛一般的疼痛,没有一丝的温度。

    连着她的心,没有温度。

    “爱徒?”

    “……”

    见小徒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凤倾阑撇了撇嘴,抬手一个又香又脆的糖炒栗子招呼下去。

    “哎呦,好痛,” 云楚恨恨地回头,一看到来人不由得呆住,“师父,你怎么过来了?”

    被小徒儿忽视得如此彻底,凤倾阑表示他很不高兴,可惜某人最近装高深莫测装惯了,一时间难以改过来,于是恶劣地扯了一把云楚嫩嫩的小脸蛋后,勾唇一笑,颇有些招人,“爱徒刚才怎么在发呆,难不成是在想男人?”

    “……”

    “嗯?”他忽略他!凤倾阑神色暗了暗,带着危险的眼神以及危险的语调,慢慢地凑近自家小徒弟,再近点,再近点……

    云楚吓得胸中的火直接冲上头顶,像只煮熟的虾似的,此刻她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了,往后一跳,头摇得像拨浪鼓,手摇得和快跑中的马蹄子似的,有点语无伦次的感觉,“师父,我什么都没想!啊不,师父,我其实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哦,什么人生大事?”凤倾阑仿佛颇有兴趣,拎起云楚小姑娘慢悠悠地走到竹林里放放好,当然是放地上,而自己懒洋洋地坐在竹榻上半撑着身体,一头不曾打理的青丝泻下,摇曳垂地。

    云楚有些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实际上,这三天来师父是第一次和她说话,大约是看出她有心结吧,说句丧气话,凤倾阑似乎对她十分了解,而自己对他,真的没有什么清楚的地方。

    一想到两人之间看似亲密的师徒关系还不如他人的点头之交,云楚心中霍然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情绪。她的头低了低,,突然想起当初对方在竹苑见了张子笙后,以淡漠的神情说出的那句话:不需要想发生了什么事,你喜欢你的生活,便好好过着。

    师父是不想让她操心,所以才这么瞒着她吗?一刹那,云楚的神色平静了下来,刚刚的彷徨好像从不存在。

    “阿楚,你就是你,不用去想着别人而放弃自己的日子。”

    锦年,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又想的是什么呢?

    云楚淡淡一笑,她如今过得很好,不用为了谁伤心,不用整日活在被人漠视的环境中。她有人陪着,教她最喜欢的医术,偶尔被欺负一下,还能装个可爱撒撒娇,这种生活,她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这就够了。

    苏锦年是苏锦年,凤倾阑是凤倾阑,他们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要把握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也要懂得去珍惜。

    “师父……很喜欢竹子吗?”

    “……”

    “哎呀呀呀,痛痛痛痛痛,师父你干什么啊啊啊啊手下留情!”

    “为师问你话沉默也就算了,毕竟在为师面前胡说八道也要打一下腹稿,居然还敢顾左右而言他,简直是太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凤倾阑笑眯眯地掐着小徒弟嘴角的那块肉,下手一点都不留情面。

    “不是,师父,我……不是,徒儿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徒儿只是想了解了解师父。”

    “嗯?是这样吗?”手下的力道松了松,云楚小姑娘赶紧往后退两步,闪着泪花捂着自己的左脸揉啊揉。

    许是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从而导致本就挂在里衣外的护身符掉了出来,凤倾阑见此,笑意不变,只是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爱徒想了解为师什么?”

    “就——”云楚还是觉得脸疼,揉着的力道又放轻了些,只是瞄着自家师父的目光,颇有几分贼眉鼠眼的味道,“徒儿映像里,师父大部分时间都在竹林中,当初竹苑里也是这样呢!”

    十二岁的小姑娘身子单薄,但还是挡住了一些阳光。狭长的凤眸微微一动,却没有睁开眼睛,低沉又夹杂着温柔的声音在林中响起:“算不上喜欢,只是从前不曾见过。”或许,以后也见不到了。

    “……”不曾见过?云楚一时间听不懂这句话。晋华风骨,多系松竹,不管是书香门第还是将门之家,都或多或少会种些青竹以示胸中点墨。

    而且自家师父这种人一看就是那种高门府第里熏陶出来的公子哥,搞不好还是王族咧。

    “爱徒对为师似乎很好奇?”不知什么时候,凤倾阑已经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样的目光邪肆入骨,又隐隐透着一种宠溺。

    云楚的心跳速度瞬间加速了一倍,她狼狈地移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又甜甜地笑了笑,“徒儿以前不懂事,不晓得要关心一下师父您的精神生活,如今痛定思痛,决定加倍补偿。”

    凤倾阑缓缓地直起身子,宽大的袖子垂在地上,略略有些褶皱,却丝毫不掩其主人光华。优美的薄唇微微一钩,带了一丝笑意,又带了几分嘲弄:“为师养得是徒弟可不是丫鬟,不过为师很欣慰,爱徒会想要了解为师。”

    霎那,云楚的呼吸一滞。

    凤倾阑站起来,整个身体仿佛随着竹林风即将飘然而去,他轻轻弯下身子,将头靠向云楚的脸,语气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凉薄、几分淡然而至:“阿楚,聪明如你,应该为师的确不是好人。”

    “嗯,这世上,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恶人,其实,徒儿也是。”云楚喃喃说道,瘦小的身子在风中显得十分孤单。

    凤倾阑摇了摇头,有些嫌弃地摸了摸小徒弟的发髻,心里默默地想:真难看,还不如他亲自动手,“为师所指的好坏,并不是你理解的那么简单,现在你还太小,以后你会明白的。”到时候你若还这么坚定的支持为师,那么……那么什么呢?凤倾阑勾了勾唇。

    小姑娘低着头,似懂非懂。而下一刻,她忽而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对方:“师父,如果一直徒儿跟着你,你会给徒儿一个家吗?”

    “家里不用太多人,有我和师父就够了。”

    “就这竹林深处,可以淡酒清茶。”

    “师父要娶妻也没有关系,只要……别丢下徒儿就好。”这一瞬间,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仿佛地上卑微的尘土,风一吹,便无影无踪。凤倾阑知道,她在等他一个答案。同意,她会成为他手上的一把刀,帮自己做一切想做的事。拒绝,那么两人依旧和原来一样,看似亲热,其实谁也不在谁心上。

    凤倾阑闭上眼,微微一叹,有些事,命中所定,那女人布下的局,自己撒下的网,都按着那场梦在走。

    这场天下之局,背后真正主宰的那只手,不是他,而是命运。

    但是……他是凤倾阑,他可以顺着命运的路走,却绝不会为命运所缚。

    “阿楚,即使那个家很远,你依旧会跟着为师去找吗?”

    “是。”云楚用力地回答,每个人,都有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伤疤,比如孤独。

    她的心愿真的很简单,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永远陪着她就好。从前,苏锦年答应过她这个要求,却终究没有做到……

    他临死前,枕在她的膝上,说:“对不起,阿楚,但是,你要记住,一定会有一个人愿与你不离不弃,无关风月,无关利益,只因为你是你。所以,好好活下去。”

    一只手轻轻置于头顶,抚摸着她的发丝,少女低下头羞涩地笑了。

    而那只手的主人,慵懒地靠在细长的青竹上,明明动作温柔,眼中,却晦暗不明。

    “那以后,师父会娶师娘吗?”云楚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头顶森冷森冷的,“……”她貌似说错话了,额,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笑得那么诡异。

    “所谓师娘,不过是用来给为师打理打理杂事的,既然这些都有爱徒了,要她何用。”凤倾阑怒极反笑,盯着自家小徒弟的头发,“爱徒这双丫髻梳的也忒难看了,不如为师帮你重梳吧。”

    说着,他压根没给对方点头摇头的机会,十分独裁地扯下了云楚那系两个包子头的的红丝带,顿时小姑娘亦是一地青丝落地,覆在地上,与自家师父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云楚低头不忍直视,默默地想,今天反正不用出去见人,师父爱梳头就梳着吧,只要美人庄主不要在这个时刻跑出来就好。

    “所谓师娘,不过是用来给为师打理打理杂事的,既然这些都有爱徒了,要她何用。” 云楚表面上若无其事,然而心底却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正在涌上心头……。

    深夜,顺着弥漫的月光,一个白衣少年歪躺在竹林之中,光华幽静,却不及他与生俱来的风华。他的美,透骨生香,诱惑着世上的一切。

    半晌,,他抬手,银光一闪,一枚细小的银针刺入少年的左手。同时,以针孔为中心,一条条显而易见的经络在肌肤上蔓延开来,直至心脏,

    凤倾阑的唇由魅红变为深紫,再没入一片绝望的黑。

    过了一会儿,黑色渐渐退去,手上的经络消失,他又恢复如初。

    许久,少年叹了一口气。

    快没有时间了。

    谢谢大叔的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