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大悟

    荼蘼并不回话,只是默默饮酒。这些年她虽是随着6家商队行走天下,但她毕竟是女儿身,为防遭人暗算,故而从来都是滴酒不沾。因此几口酒下去,便已有了醺然之感。

    “你与堰王爷是否有甚么默契?”她挑眉看他,不答反问。

    林培之微怔了一下,旋即注目看她:“这件事儿,对你真有那么重要?”上次苏州一会,她亦曾问及此事,只是当时他气恼于她对林垣驰的惧怕与隐隐的回护,所以也并没给她明确答复。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若在平日,她绝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提出这个问题,可是今夜她却还是问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她默默想着,其实,有时候,酒真是个好东西!

    林培之没再喝酒,只以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她,半日,他才别开视线,淡淡道:“他来寻我诉苦,且问我,是否有意重返京城?若有,他愿全力助我!”水声泠泠,自二人足底缓缓流去,明明是夏日,荼蘼却觉出了一种寒意。重返京城?只怕不是重返京城,而是夺回皇位罢!

    “他对我说,垣驰登基不久,便使人重修凤仪宫,移梧桐而遍植荼蘼……”林培之轻轻敲击着大理石桌面,出极有节奏的笃笃声。他的声音也因此而更显冷淡,却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荼蘼一眼。

    荼蘼微僵了一下,轻轻咬了下唇瓣,她终究还是解释道:“这事,我也是直到回了京城之后才听我大哥提及的!”若不是季竣邺对她提起,她可能至今也还一无所知。

    只是解释的话才一出口,她不免又觉有些懊恼,似乎自己解释的太刻意了些。

    “荼蘼,”林培之平和的唤了她一声,目光沉静的落在他自己面前的酒坛上:“旁人说的话,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只问你,在你心,究竟是如何看待我与垣驰的?”

    荼蘼听得一梗,她与林培之、林垣驰三人的关系,一直是她最不愿别人提起的事儿。

    因为答案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让她根本无从解释。

    若是如实说出,只怕天下大多数人都要怀疑她是因得了臆疾而胡言乱,这之甚至会包括爱她如珠如宝的父母兄长。但若设词推脱,她却又不愿。

    退一万步说,若林培之果真相信了她,那么,他能接受么?只怕也是不能的罢!

    夜凉如水,带走了她最后的一丝酒意。

    叹口气,她道:“你若信我,根本不会问;反之,你若不信,我说的再多也是无用!”轻轻推开面前的酒坛,她站起身来:“今夜月色很好,酒……也很好!”

    林培之微怔,在她转身欲走之时,他忽然起身,脱口叫了一声:“荼蘼……”

    她足下一顿,却没有回头,只生疏问道:“王爷还有甚么话要说么?”

    林培之一僵,“王爷”二字从她口说出,显得分外的生冷见外,让他心很不好受。但他依然将话说了出来:“我并没有答应垣掣!”顿了一顿后,他又道:“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那个位置。我之所以重回京城,一来……是因为你,二来,我亦不愿让垣驰太过得意了!”

    这话一传入荼蘼耳,顿然便让她生出一阵心安之感。没甚么理由的,她知道林培之没有说谎。

    “你说,不愿让他太过得意?”她细细咀嚼着他适才所说的话,忍不住回头看他。

    “是!”林培之俊逸的面上隐约泛起些许戾气,他冷冷道:“你也知道,当年我不得以离京之时,曾暗留下了向玖以接应你。事实上,我也并没当真离开。我悄悄藏身德州,打算静观后续。却不料皇兄刚刚去世,便有人将小玖押到了我面前,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给我的信……”

    “信?”荼蘼诧异的轻呼了一声。

    “不错!信里只有四个字——四年之后!”

    荼蘼轻轻蹙起了眉,四年之后,这似乎是一个关于她的约定。但林垣驰凭什么这么做,而林培之又为何竟会同意这一约定。她疑惑的看向林培之,等着他的答复。

    林培之淡淡道:“其时我并未给他任何回复,但却就此打消了找你的念头。我想知道,若是我不去找你,你会不会依照先前你我的约定,到南渊岛找我!”他没再说下去,只静静的看着荼蘼。

    荼蘼不由的抿了下唇,心忽然便明白过来。林垣驰果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不错,认识至今,除了四年前的那一封由季竣灏寄往南渊岛的书信,她似乎从未真正的去找过林培之。而事实上,即便是那一封信,也依然不是她的意思,她只是默许而已。而他,却不然。他总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出现,一径的微笑,似乎全不在意她的冷脸。

    如此一想,她不由心生歉疚,轻轻侧了下脸,她躲开他几乎算得上咄咄逼人的视线:“我……我并不知道此事!”她嗫嚅的说道,心却很明白,即便自己知道此事,只怕也不会赶去南渊岛。

    蓦然回往事,她不无怅然的现,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给自己找寻借口。

    事实上,她确实从未想过要与林垣驰重归于好。但在她心,其实也一直没有做好另嫁他人的准备。所以,她总在不断的寻找着借口,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

    而事实上,家人与家族的确都是她的顾忌之一,但她其实一直也都明白,因着从前的缘故,林垣驰很难再一次辣手无情的对待季家。而事实上,如今的清平侯府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尾大不掉的外戚之家了。他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如从前一般对待一直以来都对他忠心耿耿的季家。

    林培之就那么看着她,看她的面色从平淡一变而为犹疑,再从犹疑而变得惨白。

    终是不忍过分逼她,叹了口气,他道:“我明白你并不知情!这事,从此也不必再提了!此间事了,我便打算返回南渊岛,今后,怕也不会这般频繁的来往于南渊岛与大乾之间。我的心意,从未隐瞒过你分毫,你的心思,我也无意再去多加揣测。一切,都由着你自己罢!”说完了这番话,他匆匆转身,深恐自己后悔一般大踏步的离去了,不曾回过一次头。

    荼蘼默默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一阵恍惚,几次张口想要唤住他,却还是忍住了。她颓然的坐回石凳之上,静静的了好一会愣,只觉心愈加的烦躁难言,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桌上那两坛荼蘼酒上,一种说不出的冲动猛然涌上心头。她提起酒坛,一个仰头,猛灌起来。

    酒液自坛口疾涌而出,尽数冲在了她的面上,顺着她的下颌淌得她前襟尽湿,真正喝到口的却是寥寥无几。装酒的小坛本来不大,一坛也只二斤左右,被她这般一折腾,很快便已罄尽。

    荼蘼晃了晃手酒坛,确定坛内已然无酒,不禁苦笑一声,因信手一抛,酒坛噗通一声落进了浣花溪内,溅起好大的水花后,竟然未碎,而是载浮载沉的往下游飘去。

    荼蘼瞪着那只随水而去的坚固酒坛,不由的失笑起来,旋风般转身,她举袖一拂,将桌上仅剩的那只酒坛打落在地,那酒坛出一声“砰”响,立时碎成了千百片。

    荼蘼这才觉得郁闷稍纾,夜风轻柔,拂在她面上,却带来一股飕飕的、沁心的寒意。她胡乱举起袖子,抹了抹面上犹自未干的酒水,不再停留,而是快步往翠竹轩方向行去。

    她人才刚消失在浣花亭,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头,便已无声的闪出了一条人影。

    月色如水,朦胧的照在那人俊逸的面容上,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泛起的那丝无奈而宠溺的表情。

    此后的日子,荼蘼极少走出翠竹轩,多数时候,她只是懒懒的靠在房内的贵妃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一些闲书。偶尔冼清秋过来,她也会与她随意的聊上几句。但往往说不了几句,她便现出心不在焉的表情来。冼清秋看出她心不在此,来的便也愈少,倒是平白让她得了许多清闲。

    闲着无事之际,她甚至主动提出帮柳儿做些女红。

    这日,夏日炎炎,午时过后,荼蘼懒散的歪在榻上,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外头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匆匆过来。她微微侧了下头,听出那脚步声却是冼清秋的,便也没有动。

    “唰”的一声轻响,房内旋即传来冼清秋清朗的声音:“荼蘼,有人要见你!”

    荼蘼皱了下鼻子,恹恹的张开双眸:“谁?”

    冼清秋轻扬黛眉,略带调侃的笑道:“是你的救命恩人!”近来荼蘼的萎靡看在她眼,令她极为不惯,甚至为此一再出口相嘲,怎奈荼蘼始终八风打不动,让她全然无奈。

    “我的救命恩人?”荼蘼茫然的重复着这句话,愣了好一会,迟钝的脑子也没能想起人来。

    冼清秋见她神态迷糊,不由的长长叹了口气:“林明轩!”

    荼蘼“呀”了一声,这才恍然,四年前,可不正是林明轩助她逃离皇宫的,难怪冼清秋会戏称林明轩为她的救命恩人:“是林三哥么?”她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