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煜

    “是……大少爷……大少爷,他,他不见了……”

    荼蘼骤然听了这话,不觉悚然一惊,只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瞬间从头冷到脚,满脑子睡意更是消散无痕。她猛地翻身坐起,沉声叫道:“紫儿,让杏儿进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急急披衣起身,手脚俐落的将长绾起,快步走出内室。杏儿已在外头候着,一张原本白皙柔腻的标致小脸已哭得通红,素日水淋淋的杏眼也已哭肿了,瞧着极是楚楚可怜。

    荼蘼见她这般模样,原欲作的言语也全梗在了嗓子眼里,叹了口气,她回头示意紫儿取水给杏儿擦擦脸。待杏儿哽咽着擦了脸后,她才正容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杏儿抽噎着,好一会方才答道:“我……我也不知道……昨儿小姐走后,我便服侍大少爷盥洗睡了。往日……往日大少爷睡至二更时分,总……总要喝杯水……”她说到这里,又已哽咽的说不下去。荼蘼却已明白过来,因安哥儿每夜睡至二更,总要喝一杯水,故而二更时分杏儿便自起身倒了水给他,却不料揭帐看时,却现安哥儿已没了踪迹。

    她蹙了下眉,问道:“这事,二爷可知道了?”她也懒得去问安哥儿失踪前是否会有甚么反常举动,毕竟此刻再说这些话,已是太晚了。为今之计,只是查问内外,看可有蛛丝马迹。

    杏儿只是点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荼蘼安抚的拍拍她:“别担心,我去问问二爷!”言毕又递了个眼色给紫儿,自己便快步出了门。因着安哥儿的缘故,外头早已乱成一锅粥。她才出来,便见季竣廷正过来,二人恰打了个照面,荼蘼匆匆道:“二哥,可查到甚么没有?”

    季竣廷丝微乱,显然亦是夜半时分被杏儿叫醒,故而匆忙起身,连素日着紧的仪容仪表也全然顾不上了:“我问了门房,说是木煜带着安哥儿出门的!”

    “木煜?”荼蘼黛眉微挑,但却明显的松了口气:“去哪儿了?”木煜在她身边数年,她相信他绝不会拐带安哥儿。既是如此,木煜带安哥儿出门,必有起原因,而这人的行事方式,她也甚清楚,木煜做事,一贯有条有理,若果真是他带了安哥儿出去,必会留下话来。

    “去了凤山门公主府!”季竣廷的回答并不出她所料。兄妹二人相视一眼,都觉头疼。杭州城里头,安哥儿也不认得其他人,除了去寻林垣驰,他似乎也实在无处可去了。

    而他今日问自己话时,也曾问过,林垣驰是否知道此事。看来,这孩子因在自己跟前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故而就跑去问林垣驰了。犹豫了一刻后,她问道:“那我们……”

    这个时候,若是二人一道匆匆过去公主府寻人,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季竣廷看她一眼,道:“我去罢,你在府里等着便是!”

    荼蘼点头,毕竟苦笑看看天色:“已快三更了……”季竣廷叹口气,他又何尝不知这个时候过去公主府拜访,实在不宜,但若是不去,他却又实在很是放心不下。

    “二哥既是要去,还是早些去罢!”荼蘼也知季竣廷不甚放心,究其实,她虽信任木煜不是那种人,心却又何尝便能放下心来:“不过,二哥还是先去整理一下再去不迟!”

    季竣廷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这副模样的确不宜出门。无奈的对荼蘼笑笑,他疾步往自己院内走去。荼蘼则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慢慢回房去了——

    安哥儿托着下巴坐在房里,闷闷的盯着桌上的琉璃灯。这盏琉璃灯呈白玉兰花形状,其尖端微微翕张,似绽非绽,灯壁极薄,薄的可以清晰的看到其内那蓬微微跳动的小小火花。

    一盘嫣红小巧,色泽莹润的樱桃被一只修长柔韧的手推到他的面前。安哥儿心虽然正觉郁闷,但为樱桃诱人的色泽所诱,仍是忍不住伸手拈起一粒丢进自己口,齿间稍一用力,微酸微甜的滋味顿时充溢了口腔,清清甜甜的,他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吃!”

    林垣驰闻言,唇角不觉微微上扬,似是想起了甚么一般。过了一刻方才问道:“安哥儿,你来找林叔叔有事?”他虽是在询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安哥儿吐出樱桃核,伸手又拈住一根樱桃的长茎,却没送进嘴里,只是胡乱的拨弄:“今儿我跟二叔……还有……”他顿了一下才道:“还有妩儿姐姐一起……”

    林垣驰被他的欲言又止弄得有些疑惑,便静静凝眸看他。

    “我们遇到冼姑姑了……”安哥儿吞吞吐吐道:“她……她叫妩儿姐姐作荼蘼……”

    林垣驰一怔,顿然明白安哥儿此来的意图:“安哥儿是想知道,妩儿可是你姑姑?”冼清秋去见荼蘼一事,他并不知情,看来,冼清秋是断然不会站在自己这一面了,不过这也难怪。

    安哥儿之所以吞吞吐吐,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问起,如今被林垣驰揭了盖后,顿然大感轻松,急忙点头:“正是这样,我问妩儿姐姐,可她非要等我大了才肯告诉我!”

    林垣驰听得晒然一笑,他自然明白,荼蘼之所以这般回答安哥儿,八成是因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此事的缘故,故而才会行此缓兵之计。

    “这个问题对安哥儿来说,很是重要么?”他没有回答,却反过来问了一句。

    安哥儿扁了扁嘴巴,伏在桌子上,呆呆的看着那盘樱桃。林垣驰见他如此,倒不由心生怜惜,拍拍他的脑袋,开解道:“安哥儿可喜欢姑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放着京内京外多少大事不去管,却来过问这些妇孺之事。

    安哥儿不答,半日才点了点头,却还是一脸落寞模样。

    林垣驰见他如此,终究不舍,因又问道:“既如此,那她是姑姑还是姐姐又有何区别?”

    安哥儿垂着长长的睫,口吭哧吭哧的,只是不说话,一张小脸却绷得紧紧的。

    林垣驰看着他,忽然自心底升起一番明悟,旋即便是一阵好笑。一拧安哥儿的脸颊,他无奈道:“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心眼儿倒不小!”

    安哥儿一听这话,便知林垣驰已猜到了自己的心事,一张小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处,想也不想的急急张口辩解道:“我……我……”他很想辩驳,却又无可辩驳,梗了半日,才气急败坏的愤然叫道:“你……你还说我,你不也喜欢我姑姑……”

    他气急之下,冲口道了一声我姑姑。话一出口,又觉郁郁,不禁苦了脸。

    林垣驰失笑的看着他,心倒是愈喜他,因摸摸他的头,笑道:“傻小子!”

    安哥儿闷了一刻,又与林垣驰说了这一席话,回头想想也觉无甚意思,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想着荼蘼便不是自己的亲姑姑,那么也只可能或嫁给自己二叔或嫁给林叔叔,怎么也还是轮不到自己的。如此一想,倒不如让她做自己的姑姑也还罢了。

    挠了挠头后,他抱怨道:“我真是弄不懂你们,姑姑不是叫荼蘼么,怎么又成妩儿了?”

    林垣驰默然片刻,抬手敲一敲他的脑袋:“你来这里,可曾告诉你姑姑与二叔?”他其实早知安哥儿定然是自作主张,否则他二人又怎会答应他来。但他此刻只想转移安哥儿的注意力,因此才刻意的问了一句。不出所料的,安哥儿一听这话,立时便缩了下脑袋。

    林垣驰见状,便顺势起身唤了丫鬟来服侍安哥儿,又对安哥儿道:“不早了,你今晚上便住在林叔叔这里罢,林叔叔这就令人去玉狮胡同传信!”安哥儿悄悄出来,本就没打算回去,一听这话,自是正下怀,忙点头应了,由丫鬟服侍着盥洗休息。

    林垣驰出了房门,便举步直往书房行去。皖平公主对这位皇帝四哥自是不敢怠慢,为他安排的亦是整个公主府内景致最好、空间最是开阔的主院。林垣驰在书房门口站定,抬起手来,在虚空轻轻一弹,这才推门入内。房内,木煜正自笔直而安静的立着,不言不语。

    他走过去,在:“这几年过的如何?”

    他的语调平和而熟稔,似与木煜极为熟悉一般。

    木煜欠身答道:“谢皇上挂心!”他虽举止恭谦,口称皇上,语气却是不卑不亢的。

    林垣驰见他如此,也无意再叙家常。身体向后,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他开口问道:“安哥儿是怎么说服你的?”木煜若是不愿,这世上,能压服得了他的,怕也没几个人。

    木煜沉稳答道:“这孩子今儿似有些心事,悄悄溜了出来。属下本想拦住他,谁料他却说要来见皇上,属下想着这或者也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好的契机,便带他来了!”

    林垣驰微微颔,片刻之后,却道:“此次朕来杭州,就是为了要看一看老七这几年在京里究竟布置了多少暗手……所以……”他语气一沉,淡淡吩咐道:“你只管好玉狮胡同那边就是了,这边的事儿,你能不插手便不要插手!”

    木煜垂应了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