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赐婚

    韩璀失魂落魄的坐在房内。一动不动。芸桦小心翼翼的在一边陪侍着她,目光落在韩璀苍白而全无血色的面上,她不由得暗暗的叹了一声。荼蘼落水之时,她并不在一边,等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断了一截的九曲白玉桥,与傻愣愣立在一边的韩璀。

    碧蓝如玉的潭水,此时已是浑浊一片,水上,漂浮着两截断裂的蛇尸。芸桦想着那潭庞大的蛇尸,竟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落水之人是高嫣与荼蘼,或者还有林垣驰兄弟,但两位王爷都通晓一些水性,虽是仓促落水,有些慌乱,却也并没出甚么大岔子。非但如此,二位王爷还救了两位落水的小姐。

    相比荼蘼,高嫣的运气无疑要好太多。四人落水之时,那蛇便缠向了林垣驰。幸而肃亲王在军日久,随身总带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匕,一番水下搏斗之后。竟将那条大蛇生生斩裂。而落水之时,高嫣却也极为凑巧的落在了堰王身边,未被巨蟒缠上的林垣掣便顺手救起了她。

    无人营救的荼蘼在水沉浮许久,方才被林垣驰救起。

    其时她已昏迷不醒。在她的足踝处,偏还有一处咬痕,伤口不大,却有黑血隐隐溢出。亏得林垣驰昔日曾在山林之待过一些时日,见她面色苍白之还隐隐泛着黑,当机立断之下,迅为她吮毒,荼蘼方才得以保住了一条性命。芸桦想着至今犹且躺在隔壁屋内的昏迷不醒的荼蘼,不由的又叹息了一声。

    门轻轻响了一声,芸桦忙抬头看去,却见季竣邺缓步走了入内。经了这一场惊魂之事,这位素日沉稳安然,不动如山的清平侯,此刻的面色亦是苍白如纸,眉目黯沉。

    芸桦起身轻施一礼,正要开口,季竣邺已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行退下。芸桦犹疑片刻,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韩璀一眼,这才垂头退了下去。季竣邺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抱住韩璀,轻轻抚了抚她单薄瑟缩的肩背,温声道:“璀儿。你放心,荼蘼不会有事的!”

    自打出事至今,韩璀都没掉下一颗泪来,此刻被丈夫抱进怀里,感受着这一份温暖,她才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不……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她嫁入季府已有多年,这么多年来,她与段夫人虽有过一些摩擦,但丈夫从不曾怪过她,只是默默立在一边为她分担。两个小叔对她亦是恭谨有加,从无失礼之处。小姑荼蘼更是明里暗里,不时帮衬于她,这些,她都记在心里。因为从来都记得,所以她更不会忘记今日三叔季竣灏冲上桥,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厉声喝问情形时,那狰狞的面容。

    那张清俊无双的脸庞在那一刻已完全扭曲了,让她惶恐惊惧。当时自己说了甚么话,她已完全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含糊的说着。说着那条芙蓉锦鲤王,说自己喊了荼蘼来看……

    然后荼蘼落水了,而她却因后退的那一步而安然无恙……

    她甚至不知道,若是季竣邺没有随后急急赶来,季竣灏会不会在盛怒之余将自己活活掐死并毫不犹豫的丢下水去……

    季竣邺的唇角生涩的抽*动了一下,妹妹落水,至今昏迷,便是太医也不敢保证她一定能够醒来,这事于他,何尝不是晴天霹雳,他不知道,若是荼蘼当真就此去了,自己该怎么同父母说起此事。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用力箍紧了怀里不住打颤的韩璀:“这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的!”这个时候,又岂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韩璀用尽全力的箍住他的腰,抽泣颤栗:“不……不……你不知道……你甚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的不是……今儿……是我带荼蘼去景山潭的……我,肃亲王求我,他……他让我带荼蘼去景山潭……”她断续的说着,等到说完最后一句,已然近乎虚脱。

    她不知道丈夫的反应,她只是用力的抱住他,仿佛大海之,抱住的那最后一块浮木,她能感觉到丈夫的手臂无声的软了下来,再也不及适才有力,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间,也似乎冰凉了。她慌乱的将脸贴在他的怀里:“竣邺,竣邺……”

    许久。她才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空洞而绝望的自那个宽厚的胸腔之内传了出来:“为甚么?为甚么?”韩璀只是抱住他,死不松手的抱住他:“我娘……我娘……”

    她的母亲希望荼蘼嫁给林垣驰,这样对谁都好,无论是季家还是韩家……

    因为她的父亲韩宇,早已将手上全部能押上的筹码都押在了肃亲王林垣驰的身上……

    荼蘼一贯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她的决定不易更改,这一点,韩璀明白。因此她并没当面去劝说荼蘼,只是打算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他们制造一些独处的机会……

    例如今日……

    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原本的一件好事竟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季竣邺沉默的立着,好半晌,他才伸手拍了拍妻子:“别哭了,荼蘼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会醒的!今儿这事,除了我,你再别对旁人说了!”他艰涩的说完这几句,这才缓慢却又坚决的推开韩璀,踏着沉重的步履走了出去。父母与两个弟弟对妹妹的疼宠呵护他一清二楚,如今荼蘼出了这事,几乎便要丢了性命,事情若透露出去,韩璀哪里还能在家立足。

    因此他不能将事情透露出去。不为别的,单是为了两个儿子,他也不能……

    内室的门帘一掀开,他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是芸桦,她的手上托着一盏茶。季竣邺疲惫不堪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好服侍夫人,记住,把嘴闭紧了!”芸桦慌乱的点了点头,手足无措的退了一步,托盘的茶盏应声落地。砰的一声,砸的粉粹。

    季竣邺已无心再去理她,他走出这间几乎令他窒息的屋子,重又去了隔壁荼蘼房内。

    屋内,一片静谧,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甚至连呼吸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恐惊动了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女。明秀早已为荼蘼擦拭了身子,那一头长也擦得干了,那头如丝绸一般顺滑垂落的乌,如今是她身上唯一仅剩的炫目光彩。

    除此以外,她的浑身都是苍白的,白到透明,透明的不似真人。

    床边,几个碳盆烧的正好,整个屋内热的恍若蒸笼,但屋内之人却似全无知觉。

    季竣廷抬眼看见季竣邺,张了张口,想问一问韩璀如今的状况,但却又觉得意兴阑珊。妹妹如今变成这样,他实在没有心思去问别人,即使那人是他的大嫂,他两个侄儿的母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大哥,我想,我们该派人回去请卢师傅过来!”

    季竣邺还不及说话,季竣灏已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去,我这就启程!”他口说着,人已旋风般的卷了出去。只这瞬间的工夫,竟已到了门口。季竣邺厉声呵斥:“且住!”

    季竣灏一怔回头,眸已有怒色,张口正欲作,季竣邺已沉声疾道:“你回去后,打算怎么同爹娘说起这事?”季竣灏一愕,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季竣廷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维持着声音的稳定:“老三。你这次回去,也不必去见爹娘,只悄悄去见卢师傅,将荼蘼的情况告知他,请他务必前来……”

    季竣邺这才点头向季竣灏道:“如此甚好,竣灏,你快去快回!切莫耽搁!”

    季竣灏答应着,这才匆匆出去。季竣邺默默走到床前,伸手摸一摸妹子的额头,触手如接冰雪,一直凉到心底,他不觉颤了一下:“明秀呢?”

    “我让她再去多寻几个暖炉来!”季竣廷立在他身边,低声的道。

    季竣邺嗯了一声,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肃亲王呢?”这个问题问得季竣廷一阵愕然,疑惑的看了兄长一眼,他道:“适才宫内来人,请他过去了!”

    季竣邺轻轻点了下头,疲惫道:“没有甚么,我只是想多谢他!”多谢他这三个字,自他的口一字一字的迸出,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尖锐与冰冷。

    饶是季竣廷一贯细心,这个时候也未在意,只道:“等荼蘼醒了再说罢!”他说着,不由苦笑了一声,低低道:“我真是恨,当日我怎么就没想到向卢师傅学些医术……”

    季竣邺涩涩一笑,默不作声的望着妹妹。妹妹若真熬不过来,他不知道自己还怎么能够坦然的去面对父母兄弟,还有那两个至今尚且不知世事,不晓人间愁苦的幼子……

    “荼蘼,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醒来……”他默默的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念着。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桌上的菜肴早已凉的透了,却还无人有这胃口去动上一动。长公主与冼清秋来了又走了,惟有两兄弟始终守在荼蘼屋里。先时面色苍白的荼蘼此刻脸上已是潮红一片,继初时的浑身冰凉之后,她开始热,热的烫人。火盆迅的被撤了下去,明秀取了冷毛巾不停的替荼蘼敷着额角,各色药剂流水一般的灌了下去,烧却总是不退。

    咯吱一声,门再一次被打开了。兄弟二人如被电亟一般双双回头,却在看清来人时,漠然的各自回头。来的人并非他们等候已久的季竣灏,而是林垣驰,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寒暄的兴致。林垣驰见二人对他视而不见,不觉苦笑了一声,正欲上前看一看荼蘼,季竣邺已淡淡道:“肃亲王见谅,我家妹子此时不宜见客!”他说的冰冷、直接而毫不客气。

    林垣驰足下一顿,并不回头,只平静道:“大哥容禀,我并非是客,先时我已请父皇赐婚,父皇也已恩准了!”

    季竣邺的手指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脸色愈的白,却只是一声不吭。林垣驰也不再言语,只迈步过去,伸出手来,抚向荼蘼的额。便在此时,门“咣当”一声,被人一脚踢开,一个急促而粗嘎的声音急急响起:“卢师傅,卢师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