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离京前夕

    季煊这人,一旦做了决定。办事却极雷厉风行。四月末,季家迎娶了韩璀后,一应礼节完成,已是五月。他便上了一纸奏折,乞皇恩欲将清平侯之位传给长子季竣邺。

    他为人一贯谨言慎行,办事牢靠,深的圣心。今上接了奏折,特意召他入宫,温言挽留了一回,待到见他去意甚坚,最终也仍是点头允准了。韩璀万料不到季煊竟会这般快的将侯位传给长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季煊虽说了要走,却也并不那么着急。

    恰值吏部出缺,九江知府季炀因补缺入吏部。五月,季炀到京,季煊在家大摆宴席,为族弟接风洗尘。并将一座位于南苑胡同的宅院赠了给他以示庆贺之意。季炀心也知自己此次升迁,族兄在里头帮了不少的忙,本是极力推辞的,后见季煊态度甚是坚决,这才受了。

    季炀的夫人携两个女儿过来拜见了段夫人几回。只是季瑛两个年纪与荼蘼差了不少,荼蘼也没有过于亲近她们的意思,双方也都只是客客气气,并未深交。

    因季炀到了京里,季煊又一再的压着,荼蘼能去秦家医馆的时间便愈的少。离开京城,是她一直心所想,只是如今真要走了,却又凭空的生出许多惆怅来。秦槐的夫人肚子渐大,荼蘼特意去看了她几回,又送了她一块千年暖玉所琢的玉佩,说是送给***将来戴。离开秦家时,她仍从天桥过,路过当日遇见林培之与冼清秋一群人的地方,不觉横生感慨。

    林培之走时,冼清秋自也跟着走了,却让她对这二人的关系又是好一阵猜测。

    不过这两个人虽是年纪大致相若,名分上毕竟也是舅甥,想到这两人最终竟能在一起,还是让她心感觉怪怪的。不过皇室于礼节上头本就与一般人家不同,譬如当今的王皇后,她的侄女正是三年前入的宫,如今却已升至三品贵嫔了。若换在一般人家,这等关系,可不要让那些卫道士在背后戳着脊梁骨说个不休,在皇家,却成了另一种荣宠。

    荼蘼想着。不由皱了皱小鼻子,放下了挑着车帘的手。

    同车的慧纹看她表情,在一边笑道:“快要离开京城了,小姐是不是有些舍不得了?”

    荼蘼笑了一笑,转头看着慧纹,道:“慧纹姐姐,你当真不陪我一道去庐山么?”

    慧纹敛了笑容,抿了下唇,摇了摇头:“小姐也知道,我的老子、娘都在京里,我哥又常在外头跑,三五个月也不着家。我若随小姐去了,我这家里可怎么是好!”她此刻说的话,其实只是不愿去庐山的一半理由,另一半却是自己过了年,已有二十岁了。

    季府待下人一向宽厚,更何况她自幼便跟着段夫人,情分更是不同。段夫人前些日子,已私下里唤了她去,问她可有意的人,有意陪些妆奁。将她风风光光嫁了出去。

    慧纹、慧清、慧芝及早前被卖的慧英四个都是段夫人自幼带大的,更可说是伴着季家三兄弟一同长大的,懵懵懂懂的年纪一起吃一起玩,心里自然不会没一些情愫。

    季府对下人,一贯是外松内紧,不触着痒处,你便放肆些也无妨,若当真触着了主子的痛脚,那却是毫不容情的。她们四人里头,慧英年纪最长,慧纹次之,段夫人怀着荼蘼时,无意现慧英与季煊睡在了一起,当时便气得脸色乌青,气血上涌,险些滑了胎。

    季煊大惊之下,却是想也不想,当即唤了人牙子来,立时将慧英卖了出去,竟是丝毫不顾之前的情分。此事只内院少数几人知晓,也正因如此,她便早早断绝了不该有的念头。旁人,她没法劝、不好讲,但她自己,却是绝不会重蹈覆辙的。

    慧纹的心思,荼蘼自然并不知情,不过她对慧纹的将来却是略有所知,因此倒也并不太过担心,只道:“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自有好日子过。”

    慧纹勉强笑了一笑:“蒙小姐金口,但愿如此了!”真要离开季家,她心里其实也有些空落落的,觉得前路茫茫,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荼蘼见她神情,不觉一笑,忽然道:“我会算命,慧纹姐姐可相信?”

    慧纹微怔,旋即笑道:“是么,那可要请小姐好好为我算上一算!”

    荼蘼格的一笑,拉了她的手道:“前儿我做了个梦,说是姐姐将来定会嫁给一个姓钱的读书人,我还想着,姐姐是要随我去庐山的,却怎么好嫁给那个姓钱的,”说到这里,她多少也有些黯然,因叹气道:“想不到姐姐这就要同我分开了……”

    慧纹听了这话,心也自伤怀,低叹了一回,半日才勉强笑道:“这不是还没分开,怎么就说起这个来了,没的让人早早伤心!”

    二人说着话。眼看着车到了季府,荼蘼换乘了小轿,一路进了垂花门直奔段夫人院子。才刚下了轿子,便见韩璀带着芸桦迎面过来,荼蘼便停了脚步,笑着唤了一声:“大嫂!”

    韩璀入门虽才个许月,但二人有之前在春狩时结下的情谊,倒也甚是相得。韩璀见是她,便上前牵了她手,温和道:“这便回来了么?”

    荼蘼点头道:“我本就没多少事,只是去看看秦嫂子。看完了,也就回来了!嫂子来找娘说事么?”季府毕竟是豪门大户,虽则主子不多,家关系相对也简单,但家里家外,事儿算了起来,却要比韩家复杂了何止十倍。如今季煊离京,韩璀猛然间接下段夫人手大大小小的各项杂事,却仍觉得很有些吃力。

    叹了口气,韩璀道:“可不是呢,忽然接了这么些事,真是觉得吃力!”

    荼蘼却不在意,只笑道:“嫂子其实也不必害怕,这些事儿,只是有些杂,乍一交给你,便觉得千头万绪,闹得人晕,当真做了起来,却也不怕的。况我娘身子一贯不大好,家里好些事儿,原就是大哥在料理的,你若有不明白的,只问问大哥,便知端的。”

    韩璀怔了一下,疑惑道:“是么?”段夫人教她之时,可不曾对她说这些,她也只以为这些事儿,都是在段夫人手里管着的。

    荼蘼虽不理事,但对自家的情形却是心有数,当即对韩璀招了招手,待韩璀躬了身,她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事儿,原是我娘的事,只是这些年她身子不好,大哥便主动接了去。娘有时舍不得大哥,总说外头事儿多。家里事儿杂,又多又杂的,怕会累坏了大哥。她既舍不得儿子,如今有了媳妇,自然巴望着你能多做些,帮大哥多承担些,因此才会这样!”

    韩璀闻言愕然,半晌才了然笑道:“我如今才算是明白了!”

    荼蘼顽皮的对她眨一眨眼:“如今可放心了?”

    韩璀笑道:“你呀,年纪小小的,却是甚么都知道,也不知婆婆是怎么教了你出来的!”二人说了几句,韩璀又谢了荼蘼,这才出了段夫人的院子。

    荼蘼回头看看,笑了一下,带了慧纹快步进了房。段夫人正歪在榻上喝茶,见她进来,便笑道:“你这丫头,适才在外头同你大嫂说甚么悄悄话呢,也难得你们姑嫂这般要好!”

    荼蘼笑吟吟的过去,在她脚边坐了,半靠在她腿上,答道:“我同嫂子说了,娘身子不好,叫她不必老来回事,若有不明白的,只问问大哥,反正大哥都知道的!”

    段夫人放了手茶,笑着戳了她一指头:“你呀!”却也并没过分责怪,慧清上来,送了一盅牛奶杏仁露给荼蘼,段夫人看看慧清,忽然道:“你嫂子其实也聪明,只是她出身有些低了,又从未料理过这一大家子的事儿。我们就这么去了庐山,我可实在有些不大放心,我这几日正想着,索性便将慧清留在家里,她在我身边久了,家里家外的事儿也都知道……”

    荼蘼心头一惊,想也不想的抱了段夫人的手臂,只是摇晃:“慧纹不跟我们去,慧清若也不去,我可真要不习惯了呢!我不管,娘不许把慧清也给留下,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慧清可不是慧纹,若真将她留了下来,将来可不知要闹出什么事儿来。虽说如今换了个嫂子,不过她可不敢担保,韩璀就真能将身为季府地头蛇的慧清给牢牢压住。

    若是压她不住,再闹得跟前世一般,那她的这些心血,岂不全白搭了。

    段夫人本就累了,再被她这般一晃,更觉头晕,忙抱住她:“你摇的娘头都晕了,罢了罢了,娘带慧清同我们一起去就是了,再莫摇了!”

    荼蘼抿嘴一笑,转头去看慧清,甜甜道:“慧清姐姐,我可舍不得你呢,你可千万要陪我们一道去庐山呀!”

    慧清听了段夫人与荼蘼适才的一席话,心甚是郁郁,面色亦略显僵硬,半日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慧清也舍不得夫人与小姐呢!”

    她虽是竭力克制,面上神情终究还是入了段夫人的眼,段夫人轻轻拧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了开来,只若无其事的笑道:“只是这么一来,我却怕璀儿管不了这一摊子事儿呢!”

    荼蘼笑道:“谁还能不出些岔子,娘只将身边的几个婆子留下来,帮着嫂子也就是了。至于慧清姐姐,我只怕娘离了她,一日也不得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