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做得很惆怅很满足。

    我大概明白了几点。其一,我同有期的缘分是前世注定的;其二,陆月和有期的缘分也是前世注定的;其三,师父那只老不死的挺能装。

    记得之前有期同我说过他出生时满天祥瑞之兆,想来那并非有期,而是伏羲琴。

    虽是莫名其妙白白知道了自个身世甚至陆月身世,可现在问题就来了。我和陆月不是死了么?不是连一个连渣都没了、一个连存在都没了么?我俩到底是打哪层阴曹地府爬回来的?

    不过想想也对,能瞅到这么多事不容易,那武后总不可能见证了人死后之事。至于其中动机,问鬼都不知道。

    一场大梦醒来,外面海水碧透幽蓝,太阳晒鱼屁股。我理好心情,弄好洗漱,穿好衣衫,走出门去。

    今个海底下十分热闹。

    随处可见修仙门派的弟子。

    甚至还有几个蜀山的,驻扎在有期这大院里。不过没见到有期,亦没见到晗幽,抓了了个蜀山弟子来问,方知他俩皆去了魔树那,目前事态还好,不会有问题。

    一醒来,俩都不在,梦醒后心中酝酿的千言万语只能喂鱼。

    远远瞅到个貌似纤腰束素的娉婷背影,似乎有些眼熟。我走近些,虚着眼认了好一会,不可置信地嘴唇哆嗦着吐出两个字来:“归……雁?!”

    女子听了,回过头来。

    果然,是我泱泱华夏礼仪之邦大唐王朝巾帼不让须眉耍枪如一道亮丽风景线且同敌国蛊师私奔了的那个,逃婚公主,褚归雁。

    她认了认我,万分欣喜:“阿湄姑娘也在这啊!”

    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修仙门派的……应该不会管皇族闲事吧?”

    她喜不自胜地跑过来,牵住我的手:“你忘了,晋郎是蜀山弟子。”

    似乎那天杀的确是冰块脸的弟子,确认安全,我方松下口气。忽然想起什么,我又一手放在她小腹,一脸涎笑:“这么多天,有了没?”

    “有?”她迷茫。

    我面皮一抽:“你们俩该成亲了吧!我问你肚子有了没?”

    “尽说浑话!”归雁拍开我不安分的爪子,脸色飞红,“魔树之祸日益凸显,晋郎心系苍生,食寝不安,哪还有那个心情。”

    我委实着急:“哪里没有,我同师父不就也差不离……”灵明一清,很快改口,“咳,我那个他也心系苍生,他若愿意,却也可以的。”

    归雁惊讶不已:“欸?为何我从未看出过表哥心系苍生?”

    我昨晚被乱施法倒出的胆汁都能直接喷她脸上。

    但总不能连名带姓说师父,我只得顺她点了点头。其实把有期完全当成遥夜的话,她这个问题委实挺贴切的。

    她蹙了眉,叹气:“难怪表哥也去了魔树。他们两个都是,偏去承担不应是自己该承担的东西。有许多,分明是该我去承担的。”

    我十分惊奇,一意用心情上的女子竟能说出这么饱经沧桑的话,三日不见当剐了眼睛看待了。

    左右无事,我俩对坐在旁边石凳上。我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这些日子所见所闻。

    晋南松只是俗家弟子,蜀山土地资源贫乏,他在蜀山上没有住所。那日我与有期离开陈州后,逃婚小夫妻已得知洛元现在是勾魂索命的鬼卒,又觉得陈州不安全,蜀山更是人多眼杂,拉上洛元一阵商量,一致认为四处云游居无定所为最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二人一鬼进军吐蕃。

    御剑到大唐与吐蕃的边境时是正午,阳光毒辣。脚底下却有数声喊杀和惨叫。

    医者仁慈的晋南松率先下去瞅瞅,归雁洛元一人一鬼自然也跟下去瞅瞅,这不瞅不知道,一瞅不得了。

    丝绸之路的古战场上,几百吐蕃铁骑侵扰屠戮大唐边境村民。

    此处正是大唐兵力薄弱之处,壮丁正与吐蕃骑兵搏斗,妇女儿童亦操起钉耙锄头镰刀奋力反抗,可这小村子怎生打得过吐蕃。从半空俯瞰,尸横满地,血流漂橹。

    归雁瞬间炸毛,半空中一柄长枪投下去,精准刺过一个骑兵的胸膛。下地之后,她将他的马抢来,呼啦啦要直冲那群骑兵而去,幸好洛元以鬼气将她拦住。任她如何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绝无可能,除非美人计。

    当然,某天杀的不会让她去美人计。

    最终以晋南松无可奈何放毒蛊,将那群骑兵弄得一半死一半逃才收场。

    二人一鬼被老村长当做救命恩人请进小村,设席款待。

    席间,老村长正为归雁斟米酒,叹道:“唉,本不该有这场大劫。”

    归雁疑惑:“村长此话何意?”

    “一年前朝廷本答应与吐蕃联姻,自此永结同心,边疆安宁。可谁知、谁知那公主竟给逃了。”老村长愁容满面,“那公主是吐蕃点名要的,现在村里人死伤了三成,若那公主和亲依旧,又怎会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那位公主,自然,说的正是归雁。

    归雁心里头很复杂,晋南松心里头也复杂,洛元面对这么多要勾的魂魄心里头更复杂,剪不断理还乱,你复杂我复杂大家都很复杂。

    吃饱喝足后本该离开,但这小村死伤太重,秉承医者本性,晋天杀暂且留下为幸存者治伤。他还在大唐边界设下蛊阵,以防吐蕃再度入侵。小村的人感激涕零,非要赠予钱财,自然被他谢绝。

    伤员所剩不多,闲下来时,他去寻归雁。彼时正是黄昏,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归雁立在小村后的山崖上,任狂风卷动赤红戎装的下摆,任莽莽黄沙磨着手中长枪。她望着脚下千里大漠中苟延残喘的这个小村庄、和那片尚存血迹的古战场,眸光深沉。

    战场练就了她敏锐的洞察力,她知道身后来的是他。她将手中枪横在双手中,轻轻道:“这把枪,是我娘命人铸给我爹的。爹在外面打仗,那一次,他战死沙场,这把枪就再没能送到他手中。后来,娘也去了,就到了我的手上。”

    晋南松走到她身畔:“归雁……”

    她说话有些抖:“爹离去之前,告诉我,他上战场是为了维护大唐安宁,为了保护大唐子民。他让我和娘不要担心,等到大雁归时,他就会回来。他终究再也没能回来。”

    “后来,我用这把枪时,就想,我一定要像爹一样保家卫国,永靖大唐边疆。爹是我心中的英雄,英雄的女儿绝不能是娇弱小姐。马革裹尸也罢,只要能护我大唐子民,我也无怨无悔。”

    拿枪的手也开始发抖,她微微别过脸去:“他们……都是我害死的。”

    不眼见为实,她怕是也想不起。那和亲是国婚,还是吐蕃赞普点名要人,结果被她给逃了,最后因她追求自由和爱情而遭殃的当然是边境百姓。

    她上战场是为了大唐子民,她的逃离却害了大唐子民。这本就是一对固有矛盾,矛盾有统一性,但也有对立性,是以其中对错不太好说。若吐蕃赞普是晋南松,她必喜滋滋地嫁过去。

    他凝着她的眸,看到她的眼中有些莹莹光亮。他走上前,像是拥抱一个孩子,将她揽住:“想哭,就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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