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聂音落挑着蜡烛内的烛心,感觉到有人前来的声音,也不甚在意,只是念出了杜子美的这么一句诗。

    不为别的,只因为当初宋临照把这句诗写到了纸上而已,而她,偏偏就这么记住了,罢了。

    聂恒许是被事情牵绊住了,她从下午等到晚上,只打算再等一个时辰便连夜下山,却是不曾想居然还有一群人在这个时候来了昭梺山。

    她不是以往那个对所有事情都有一分好奇的聂音落,所以她根本没打算理他们,此刻念出声来,蕴含上这段时日以来越发强劲的内力传入他们耳中,不过是不想让他们打扰她罢了。毕竟,从他们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他们的武功并不是很高,若是她一会儿心情不好,说不定会拿他们出一下气什么的,还是让他们速速离开为妙。

    只是聂音落却没想到,他们竟是为她而来。

    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这帮人不仅没有感觉到威胁,反倒是那领头的安遥出奇地兴奋,他听过一次聂音落的声音,就是这般清冷的感觉。

    你问他为什么分的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他是把聂音落当成偶像的人,自然对于这偶像的一切都无比清楚。

    还好聂音落不知道安遥的想法,否则非得一枪把他捅下山去了。她一共就在这人面前出现过一两次,居然被他记得这么清楚,要是让宋临照知道了,还不得又多喝好几瓶干醋啊?

    当然,这是她原来的想法。若是真的能把宋临照给醋醒,她说不得还要感谢安遥一番。

    “请问阁下,可是永安郡主?”

    安遥的声音带着几分热切,几许期待,连声音都比以往细了几分,竟有些雌雄难辨。

    聂音落听到他的问话,手中动作一顿,良久之后,方才传出一声,“不是。”

    后来又觉得只是这么一句可能对对方没有任何说服力,便又说了一句,“永安郡主早便死了,你们找错地方了。这里夜晚危险至极,尔等速速离去。”

    安遥听见她的话,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只是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永安郡主死了的这个消息的,况且他自幼听力极好,怎么也是不可能认错自己偶像的声音的。

    所以他自然不肯离开,“是与不是,并非阁下一句话便可说清的。不知安某可有那个荣幸请阁下出来见一面,到时候若是阁下当真不是,我们也好尽快离开。”

    聂音落只觉得这人好烦,直接揪断了那蜡烛的烛芯,然后更是在声音中加了几分内力,“无论你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永安郡主是活是死,都是不可能如愿以偿。此间野狼极多,且都是好久未曾吃过一顿饱饭的,若是你们想要葬身狼腹,便在此处等着吧。”

    安遥身后的几个人听到她的话都萌生了退却之意,偏偏安遥却恍若未闻一般,继续高声与聂音落说道,“夜军已至婺城,在我们上昭梺山之前便已听说婺城已然沦陷,相信不出三月,夜军必至长安。聂家满门忠烈,吾等宋国百姓皆在聂家的守护之下传承至今,虽是吾皇听信谗言冤枉了聂家,但是国将危矣,吾皇已经承认了他的错误所在,宋国百姓皆等着永安郡主回去。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啊!”

    安遥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最后更是直接跪了下来,“国将不国,宋国若是真的亡了,神武将军和历代聂家英豪便是在地下都不会安心。永安将军,你可忍心?”

    安遥带的人不多,跟着他走到这里的也就几十人而已,可是此刻齐齐下跪,却也是让聂音落着实一惊。

    再加上安遥刚刚的那些话,虽不至于让聂音落有所动摇,但是触动是绝对有的。

    她了解她的父亲,知道他把聂家的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知道他对宋国的热爱,知道他为了保护那些百姓付出过什么。

    况且她也是明白,他们所说的亡国,是真的亡国,一个宋国之人都不会再有,以宋国百姓的鲜血来祭奠,来催动那个东西。

    她如今袖手旁观,若是父亲真的知道,会否怪她?

    聂音落握紧了双手,突然之间,一声狼嚎传来,把她差点进入死胡同的思路给打断了。

    她竟是差点中了那小子的套,居然知道拿聂家说事,看来还真是一个了解她的人。

    不过,就只是这样,她可不会被轻易说动。

    就宋润流和宋胤那样的人,还指望她去帮他们保住宋国?还是做梦来得实在。

    况且,怕是这世上最不希望她多管这闲事的,就是宋家父子两人了。她也不必自讨没趣。

    宋国百姓落到这般境地,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聂音落摇了摇头,把刚才心里升起的那一点激愤压下,还是决定不再搅和到这些事情里面。

    聂家的人一向倔强,哪怕是聂音落恢复了现代的记忆,这份倔强却是只增不减。现代的洛落一向独立,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一旦决定便是无人能够更改。

    这一点,连孟舒卿都没有做到过,何况一个小小的安遥?

    又是一声狼嚎,这次却是伴着人的尖叫声。

    聂音落这才想起,刚才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里一向没什么野兽的,怎么就这么准地真的来狼了?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许多,直接便出了屋子。

    这些人到底无辜,她也没有必要迁怒,不能让他们因为她的原因葬身狼腹。

    “安遥,小心啊!”

    聂音落甫一出门便看到一个小个子的男子被一头狼盯上,手臂上还血汩汩流下,看样子便是刚与那头狼有过一场恶战。

    聂音落定睛对着那狼看了一会儿,确定它不是头狼而仅仅一只之后,方才出手。

    她没有使什么花哨的功夫,只是运起凌云步,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地点,之后便发出了手中银针。

    直入死穴。

    那狼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攻击的,就这么轰然倒地。

    安遥和他带来的人都被聂音落这一手给惊呆了。而作为这群人中见过聂音落的人,安遥更是十分激动,直接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就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翌日。

    安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距他不远处坐在桌边的那个,安遥揉了下眼睛,那不是自己偶像吗?

    安遥有些不可置信,这是偶像住的地方?他居然进来了?刚被偶像给救了,他就直接登堂入室了?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聂音落早就察觉到安遥已经醒了,可是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动静,便不由有些奇怪。

    待她转头的时候,便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惊喜。

    她也是不由一叹,走到床前,把她做好的粥递到了安遥手中。

    “你昨天受伤之后晕倒了,我便把你带了进来,至于你带来的那些人,昨天晚上便下山了,不会有事。你应是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吧,先把这碗粥喝了吧,然后再下山寻处地方好好吃一顿。我这儿也没什么东西,你且忍忍。”

    安遥被自家偶像这么嘘寒问暖,真是幸福坏了,连忙把粥端过来,“不用麻烦,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聂音落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哂,然后又把目光落到了他敞开的衣襟上,心中有些复杂。

    “你先把衣服穿好,一会儿我侄子会来。你,这个样子,不太好。”

    安遥刚喝完一碗粥,突然听见这个话,不由呆愣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衣服上扫去,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更是怔在了那里。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衣服为什么是敞开的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裹胸布怎么不见了啊?

    没错,安遥的确是需要裹胸布的,因为“他”不是“他”,而是“她”。

    聂音落仿佛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一样,“你别找你的裹胸布了,昨天晚上为了给你包扎伤口全都被我用了。还有,虽说你现在应该也不过十三四岁,但是在已经发育的时候用这种东西对你的身体也是不太好,以后能不用就不用了吧。”

    安遥呆呆地看了一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聂音落摇头叹了口气,自己上前把她的衣服给弄好,然后在她耳边说道,“不必担心,这里只有我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些你带来的人都不知道此事。”

    安遥依旧呆呆的,但是听见这话也是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要知道她可是顶替她的双胞胎哥哥来的这里,家里除了那个被她逼着扮作女装的哥哥根本没人知道。要是她身份暴露的话,还不一定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那些人不知道,还好。

    她抬头看了聂音落一眼,真心觉得自己的偶像果然是个好人,想要跟她套套近乎,亲近一番,可是却被聂音落的下一话给浇了一盆凉水。

    “我今日便会离开昭梺山,以后也不会再来。你若是想再养两天便住在这儿吧,若是不想,最好尽快下山。

    另外,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回宋国,你可以死心了。”

    说完这句话,聂音落便走了出去,全然不看身后的小姑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