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溪守御千户所建立于洪武23年,“大桥土民杜回子为乱”,官军镇压后,留军屯于宁溪,在县城以南约四十里,从桃花坪到宁溪所,不到五十里的路程。宁溪所城墙西北高6米,东南高5米。城墙上砌有墙垛306个,周围群山环抱,西枕三峰石,南望古秦峤道南风坳,舜水绕城南向北流去,有“湘之屏藩,西粤之钥匙”之称。

    罗岩军夜半行军,五个小时后,大约于清晨七点光景突袭而至,毫无防备的宁溪所当即失陷。千户张开世直到被俘,被强行带到罗岩面前,才醒悟千户所被土匪攻破的事实。

    张开世很有骨气,被带到罗岩面前后,破口大骂不休,一心寻死。罗岩命令把他的家人一个个带到他面前,他骂一句,罗岩命令杀一个,老弱妇孺、妻子儿女,张开世一家六十八口,被杀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儿子,张开世终于精神崩溃,痛哭流涕,呼天抢地不止。

    张开世被带走后,罗岩命令把宁溪所被俘的百户、总旗带过来,让他们各自出去,向麻田营、大桥镇巡司、县城求援,若是不能带来援军,就杀光他们的家人。

    大桥镇巡司距离宁溪所不到十里,坐落于九嶷山中,实际是成氏瑶寨的世官,在瑶民中颇有号召力,能集结的兵力不在宁溪所之下,战斗力虽然很差,但关系涉及到汉瑶矛盾,处理起来颇为麻烦。

    嘉靖年间,因为营兵侵吞瑶民的土地,当地一度爆发“反夺地、求生存”的瑶民起义,千户所与之在沙子岭一带交战半年,互有胜负,最后依靠诱捕起义首领,才最终平息了祸端。

    即便如此,相较以前的朝代,明朝通过“不征之国”之类的“祖训”,维持静态边界,苗、瑶等族对朝廷的感情空前高涨,虽然难免冲突,却没有唐、宋的频繁和激烈,故而明亡以后,苗瑶等族仍有祭奠明太祖皇帝的传统。

    罗岩攻陷宁溪所后,不仅担心激发汉瑶矛盾,也担心官府征召瑶兵,两族间的战争不同于传统的争霸,不以攻城略地为结束,却以相互毁灭为手段,一旦打起来没玩没了,直到一方无法承受彻底投降为止。

    成尚福接见了求援的总旗,立刻征召瑶兵,不过,未等军队准备好,他的暗探带来消息:宁溪所已经被匪军攻破了。总旗苦苦哀求,成尚福不疑总旗的目的,却不愿带着族民冒险,执意要探查贼势,等待聚集其它各寨的瑶兵。痛苦的总旗担心家人遭到屠戮,同时认为匪军仓促攻占宁溪所,来不及布置防御,最后以自杀相逼,成尚福终于被感动了。

    麻田营的陈百户根本不相信宁溪所遭到匪军进攻,认为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好酒好菜地招待求援的百户,实际把这个可怜的总旗软禁了起来。陈氏吃过罗岩的亏,对于罗岩三个月来的扩张了解颇多,这样的凶人突然攻打宁溪所,陈百户打定主意,探听虚实后再出兵!发现宁溪所早已失陷,陈百户除了立刻召集麻田营,也紧急向周边的豪族求援!

    蓝山县令林德仁接到求援请求,第一时间下令衙役把求援的百户打出去,自个赶紧下令奴仆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命。林德仁是河南人,北方大地流寇肆虐,朝廷无力镇压,湖广兵力空虚,这样的情报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土匪不攻打县城,却首先攻打宁溪守御千户所,这哪是一般的盗匪,这是旗帜鲜明的造反!

    罗岩坐镇千户所,从早上等到晚上,才得到确切情报:大桥镇巡司带着五百多瑶兵,在大桥镇跟王氏的族丁会合,暂时驻扎了下来。

    “大当家,今晚偷袭去吧。”黄三尝到了偷袭的甜头,立刻向罗岩建议。

    “不,现在是正名的时候,必须堂堂正正地击败官军,打出我们的威名!有了这个威名,以后征兵、收保护费,可以减少不必要的血腥、残酷的手段,毕竟有干天和。”

    队长们听到罗岩大话炎炎地说着“有干天和”的话,不由地想起了不久前杀掉的张开世全家,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奶奶,下到三四岁的小娃娃,这位“仁慈”的当家可是杀的毫不手软!

    张家鱼肉地方,很多人死有余辜,其中包括虐杀过三个丫鬟的千金小姐,但其中也有不少人无辜,尤其是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孩。罗岩当着张开世的面杀人,本来的目的是立威,但不识相的张开世的倔强,却让罗岩下不来台,杀到后来气恼了,最终没有收住手。

    把张家人的尸骨丢到门外,遭受戕害的军户、佃户翻找尸体,寻找仇人,用石头、木棒将尸体砸得支离破碎,其中的疯狂景象,让罗岩胆战心惊,鼓动民众的演说词懒得说了。

    晚上罗岩躺在床上,回忆着今天他下令屠杀的六十八口,回忆着军户、佃户的疯狂报复,心里凉瑟瑟的,仿佛无数的冤魂在他身边环绕,阴魂不散。野丫头王芯身体矫健,完全跟得上行军,平时在罗岩的宠幸下,蹦蹦跳跳飞扬跳脱,把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的活泼性子展现的淋漓尽致,此刻被罗岩搂在怀里,却是出奇的安静。

    “一将功成万骨枯,死的不仅是双方的无数将士,也是更多的无辜的人,在这个道义被无耻之徒占据的时代,不依靠杀人立威,难道跟那些言必称圣人的儒林君子们志同道合、狼狈为奸?”罗岩自我安慰许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王芯一直闭着眼睛,听到罗岩均匀的呼吸,相信他已经睡着了,才小心地挣开,端详着她的英雄。她细腻的心思感受到了罗岩的慌张和难过,却完全不知道罗岩的思想,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这让她分外难受,想要帮他什么,却什么也不会。

    “你是上天给我的人,可是,我却不是上天给你的那个人……小姐也不是。”王芯将头埋入罗岩的怀抱,“不可捉摸的你好像随时都要飞走,但我愿意跟着你,哪怕是做你的一件衣服,哪怕只是被你搂在怀里,一天也好。”

    凌晨四点钟,王芯遵照罗岩的吩咐,把他叫醒,伺候罗岩洗漱、穿好衣服、穿戴甲胄。队长级别都有一把四尺长的横刀,样式有些像倭刀,但剑刃更为厚实,罗岩有心组建一支横刀队,专门用于突袭,但制造过于繁琐,难以批量生产,只得作罢。

    武装整齐,罗岩跨刀而出,巡查营地的警戒和士兵的休息情况,罗岩有心晚上帮士兵掖被子什么的,不过,这样的形式主义,偶尔做做不难,经常这样做却需要极大的毅力,即便是形式,若是能坚持个三五年,不是儿子也成养子,形式主义也成了真心实意……反正罗岩发现自个做不到。

    对于明天的战斗罗岩并不放心,除了最早的二十几个,其他士兵病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不过是闹剧一样地攻打大户家的家丁、长工,战斗烈度相当于村民的械斗。他们目前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是偷袭宁溪所,但这场战斗维持了不到三十分钟,发现匪军攻破了城墙,来不及集结的宁溪所家丁、军户当即投降了,他们的作战意志,甚至还不如前阎罗寨的土匪。

    罗岩顾不上休息,无耻这么一会,挨个关心一下哨兵和营房里睡觉的士兵。发现大当家亲自查哨、查房,哨兵和睡不着的士兵都颇为感动,不过,这些笨嘴笨舌的乡下小子并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一个个默不作声,眼睛中晶莹闪烁。

    罗岩完成巡查,发现士兵们对于明天的战斗虽有不安,但总体上并不害怕,心里上放心了不少。后勤是军队的根,编制是军队的叶,纪律是军队的脉络,出战的勇气和作战的经验,是军队的茎干,正面击败六七百人,经过这么一场战斗,他的军队才算是真正成型,而不是关宁军那样根繁叶茂却没有腰杆的废军。

    东方出现鱼肚白,哨兵吹响第一遍起床号。根据军规,火长以上算军官,第二遍起床号前,军官们必须穿戴整齐到达校场,否则转入预备役,队长级别以上,可以向上级申请副官代理(目前没有队长以上职官);第三遍起床号军官开始点名,没能及时赶到校场的士兵将被严惩,如清扫一个月的厕所、做一个月的军营杂务等,作战的时候,违规士兵自动编入第一线的选锋(敢死队)。

    火长点名完成,向队长报告,队长检阅各队,确认火长们的报告,最后接受罗岩的全军检阅。军队检阅完成,清晨进行简单的队列训练,然后是吃早饭,吃过早饭,士兵们有十五分钟的休息,然后各队集合,接受最高长官,也就是罗岩的训话。通过这种方式,全军每天被提醒:罗岩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

    尽管军官、士兵们都知道今天有一场大战,但清晨的训练、早餐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罗岩照例进行了一场简短的训话,大致昨日各队的表现,奖励先进,批评后进。训话完成,罗岩切入今日正题:”外面有一群敌人,他们人数虽多,却是不堪一击,第一队第一火、第二火留下看守营地,队伍准备,出征!”

    士兵们在队长、火长、伍长的带领下,五人一排列次通过宁溪所的城门,虽然只是两百多人,整齐的装备、森然的队列,却让早起的宁溪所居民心中一凛,这样威武雄壮的军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大桥镇昨晚一直担心土匪的夜袭,枕戈待旦地警戒了整晚,早上三三两两的起来,一个个无精打采。哨兵发现罗岩军逼近,急忙敲锣示警,顿时,大桥镇的瑶兵和王氏的族丁忙乱得像没头的苍蝇。

    王百户和成尚福看到手下的混乱,对比远处开过来的整齐队伍,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对这场战斗的信心迅速消退。

    “这场仗,无论如何都得打了!”王百户最先表态,极力稳住成尚福,大桥镇是王氏本家所在,成尚福可以退,他不能!

    成尚福看过罗岩军逼近的威势,不是没有逃跑的念头,但他很清醒地想到,若是这次不战而逃,不仅瑶兵的士气大丧,匪军在这里也站稳了脚跟,瑶民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说了,难道瑶民能放弃山下的土地,跑回山里重新过与世隔绝的苦日子?

    “整军!整军!”瑶兵在各自寨主、头人的呼喝下,在街道上集合,王氏族民和王氏所属军户,也在各宗宗老带领下,各自携带武器出门,在宗祠前列队。

    罗岩军抵达大桥镇外,先行完成集结的瑶兵、族丁、卫所兵,在各自领头人的带领下,各自发一声喊,乱七八糟地冲过来。敌人的混乱让罗岩大吃一惊,这样的队伍,实在跟地方豪强、地主、大户家的族丁、庄客没有什么区别。

    “列队!”罗岩向号手下令,唢呐改进的军号立刻吹响列队的旋律。

    每队组成一个战术方阵,列队旋律有三种,分别为五列、十列、二十列。队长分辨旋律,用手势和木哨指挥火长将队伍展开,这次,罗岩的号令是二十列,即每排二十人,每队展开为三排:这是一种藐视对手的队列,摆出这种队形,意思就是不需在乎防守,尽管放心进攻。

    队长级战前会议决定,第二队、第三队、第四队组成战斗第一线,罗岩亲率第一队第三火作为全军预备队。这么队伍一展开,两百人的队伍仿佛突然变成了五六百人的队伍,对面看过去,兵力仿佛突然增加了好几倍。

    王得开带着十几个王氏家丁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亲眼看到罗岩军的队列向两翼扩展,其中的整齐和从容,让这位打过仗的老兵心惊,冲锋的势头停下来。老兵尚且如此,瑶兵和族丁更不用说,鼓足的勇气迅速消失,乱糟糟的冲锋势头越来越慢,最后聚合成两个大集团,数十个小集团。

    罗岩目测应战的敌军不到三百人,至少还有一半尚未出镇,不过,队列既然已经展开,再停止前进不合适了。罗岩命令号手吹响进军号,以缓慢的前进逐渐逼近敌军。

    第一线的军官听懂了进军号,但士兵们临战的急切心情让他们的前进速度不断加快,队长和火长尽量用木哨和手势维持队形,但整个前进的加速却无法阻挡。在罗岩不情愿的目光中,不断加速的前进队伍跟胆怯后退的敌军撞在一起,接触战进行不到十分钟,敌军溃退了,然后是全线失控的追击。

    “太阳啊,这打的什么鸟仗!”罗岩希望看到的队列不见了踪影,敌人在胡乱奔逃,他的军队也在胡乱追逐。一线的三个队长声嘶力竭,总算在身边各自纠集了十几二十人不等,但也是胡乱聚集在了一起。

    罗岩大骂自己的士兵失控,作为敌军一方却是心胆俱裂。王宏远和他的家丁都是老兵,他们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敌人,那清一色的甲胄、大盾、枪刺,那种如墙推进的势不可挡!

    王宏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攻击全身隐藏在铁盔、大盾后的敌人,刀剑劈砍、长枪穿刺,都落在厚实的大盾火铁盔上,敌军的枪刺却闪着寒光,在盾沿上穿梭如飞,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家丁中不泛勇敢和机灵,立刻找到了破敌的办法,这些家丁勇敢地扑上去:要么紧贴着盾牌,仗着力大势沉,顶着对方不让前进,趁机攻击相邻敌军的侧面;要么狠狠一脚踹在盾牌上,趁对方露出的空挡,横削对方的脖子;要么干脆使出无奈的法门,蹲下来劈砍对方下面露出的小腿。

    不过,聪明家丁这种贴身肉搏,即便能给对方造成伤害,也是近乎以命换命的打法,少数几个家丁的勇敢,无法阻止大势所趋。多数人发现大刀、长矛伤害不到对方,对方却在步步紧逼,顿时慌了手脚,只顾着逃跑了。

    王宏远眼看着老战友、老伙计、老朋友一个个冲上去,一个个被刺死,呆立了几秒钟,果断地把受伤的斧头当做飞斧,也不管飞斧的战果如何,立刻转身逃了。以命换命,这样的作战方式,只有傻瓜才干,大不了投降土匪,总有活命的机会。

    前军的溃退影响到镇里尚未集结好的队伍,王百户和成巡检发现敌军如此生猛地攻过来,哪有继续整军应战的勇气,慌忙各自逃亡,占据院落死守。瑶兵和族丁见机快的跟着老大们跑,见机慢的自个逃回家去,见机最慢的要么被罗岩的士兵刺死,要么被俘虏。

    罗岩领着第一队第三火进入大桥镇,但见到处都是他的士兵在杀人放火,这些被杀戮点燃了血液的混蛋,把军规军纪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除了见人就杀,更有见东西就抢。不是士兵们有多么嗜血或者贪财,而是失去了理性,他们的行动只剩下本能,这是心理素质没过关和环境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