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福临对于一切新奇事物,都有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之心,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位看起来少年老成的年轻天子,才会显现出一种与其年龄相符的活力与激情。

    在福临的坚持要求下,汤若望只得遵从谕旨,陪着他一会儿翻阅书籍,研究制法,一会儿使唤着吕岳和太监们干着各种下手活。

    刚开始的时候,福临试图把琥珀化在一种奇怪的液体中,不过折腾了大半天,琥珀油也还是没有做出来。

    沮丧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福临突然看到汤若望桌上的珍珠粉配方,他一时兴起,又想制珍珠粉了。

    于是又查书、研究,动手制做。

    说老实话,制作珍珠粉的过程毕竟要容易些,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福临坐在天平边,亲手拿着珍珠粉,一包一包地称出了数十包。

    这时,福临才露出汤若望熟悉的那种纯真的稚子之笑。

    “玛法,朕估算这些珍珠粉每包要值十两银子以上的!要知道,朕拿来的这些珍珠都是大内御藏的珍品!”

    “何止,要是加上陛下亲手采制的价值,我恐怕它每包卖一百两都不止啊!”汤若望抚着卷曲的长须,慈爱地笑道。

    “是吗?”

    福临显然很高兴:

    “我要拿一半进献给母后,五十包给皇贵妃,余下的都给你,玛法,你拿去给穷人治病!”

    珍珠粉有着诸多的药用价值,根据《本草纲目》的记载:

    “珍珠味咸甘寒无毒,镇心点目;珍珠涂面,令人润泽好颜色。涂手足,去皮肤逆胪;坠痰,除面斑,止泻;除小儿惊热,安魂魄;止遗精白浊,解痘疗毒。……令光泽洁白”

    所以汤若望才会经常要制作一些珍珠粉,用于帮助穷人治病。

    “谢谢你,陛下!上帝会奖励你的仁慈。”

    说到这里,汤若望凝望了福临一眼,感概的摇了摇头,叹道:“皇上,你近日瘦多了,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

    “是啊!……”福临也是一声叹息,欲言又止,沉吟了半晌,福临突然问道:

    “玛法你说,一个人为什么推不动一座大山?”

    这个问题古怪而突然,不过,汤若望并不慌张,联想到最近在朝堂之上的一些听闻,汤若望隐隐有些明白福临的困扰所在:

    “是因为一个人力量太小了!”"

    “不,还因为是那座山太大太重了,要以一个人的力量,对抗一座山,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可朕还是不甘心!”

    福临气冲冲地添了一句,沉默有顷,随即轻轻地说道:

    “朕梦见朕在推一块石头上山,山顶松柏苍翠,云海壮观,可见旭日东升。

    可是——这块石头实在是太过于巨大和沉重,无论朕如何努力,还是感觉越推越吃力,并且,这块石头竟还会越长越大,越推越重。

    不多时,朕便感觉寸步难行,这块巨石却已经长成一座大山,不但朕推它不动,而且一旦松手,它会向朕迎头压下,稍一不慎,朕将会被这块巨石压的粉骨碎身!

    ……玛法,你会圆梦吗?”

    汤若望摇摇头:“请原谅,我从来不信那个,不过陛下,中国有句老话,叫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福临凝视着汤若望,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才才低声说道:“玛法,其实,你肯定是懂得,只是不愿意提及罢了!”

    福临略略一顿,紧皱着黑眉,说起了前日被满族贵族们围攻时的痛苦。

    然后,便象这些年来所一直做的那样,真挚而又充满期待的望定眼前这位慈祥的玛法,想要得到安抚和对策。

    汤若望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合掌叹道:“主啊,饶恕这些可怜的罪人吧!”

    他转向当年的学生,象个指迷长者似地,谆谆告诫道:

    “体面的中国人特别顾及面子,他所视为第一义务的是外表品行端正,无可指责。

    至于他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少顾及,只要没人知道他的缺德、缺点,或是罪恶过失,他就胜利了。

    这可真正是这个民族的一大缺点,这就是虚伪!

    许多人决不承认怕死,总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老母在堂,子孙年幼等等作怕死的借口。

    在微臣看来,这些议政王爷们分明贪恋权势,却拿敬天法祖作幌子,反抗皇上的变革……真可悲啊!

    陛下,请恕微臣之言,如果不注重这些臣子们的道德训戒,以后的事情将会更难!

    欺骗、讹诈,哦,多么丑恶,上帝啊!……”

    其实,还有一句话,或许是汤若望想说而不敢说的:年轻的皇上此举,分明想集中更大的权力,却也寻找着虚伪的托词……

    不过,其实汤若望也没有看到,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福临的眼角也是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在福临的内心看来,自己若是再年幼几岁,也许会对玛法的这一番道德说教感到心悦诚服。

    然而,随着年龄和阅历的不断增长,经历过太多波谲云诡的勾心斗角,如今的福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热血的少年天子。

    在他看来,玛法那纯洁的上帝离自己实在是太遥远了,好则好已,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面临这样严重的争夺,谁讲真诚谁就缺乏取胜的手段和下台的梯子,玛法不懂得华夏,他的上帝,不理解华夏!

    不过,玛法的说教却从另一方面点醒了福临,直到此时他才看清,太祖、太宗皇帝为了集权在手,是怎样煞费苦心:

    不仅一边强调合议制,一边设置三院八衙门分去王公旗主议政会议的权;

    ——用玛法的话说,这又是虚伪的;

    ——先皇不是还做过几件真正可以称得上是英明而又残忍的事吗?

    还有,睿亲王多尔衮若不抄没削爵,福临焉能有今天?

    在福临看来,这不是什么道德不道德,虚伪不虚伪,这应该叫做:雄才大略!

    想到这里,福临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倏然站起,仿佛心血来潮,十分兴奋地说:

    “好,朕也有对付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