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都是一些烦心事,今日朕也不想看折子了!今晚我们干脆清清净净地共度良宵算了……”说到这里,福临意味深长地朝董小宛一挤眼睛。

    董小宛伸出玉手戳着福临的脑门:“一脑子的坏主意!陛下,你不是把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放在嘴边吗?那些折子都是朝廷机务怎么可以搁置不顾呢?要不,臣妾去给陛下端些参汤来提提神?”

    福临轻抚董小宛的香肩,笑着感慨地说:“又来了。什么御案上一点墨,民间千滴血。你呀,真成了我身边的谏臣了,赶明个儿你与朕一同上朝如何?……来,一同阅本。”

    董小宛连忙站正了躬身答道:“妾妃闻妇无外事,岂敢干预国政。千万不可,陛下还是专心批本,妾妃陪伴始终。”

    “呵呵,好了好了,朕也是说说而已,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就依你还不行!”福临笑着说,坐在御案后的宝座上。

    董小宛叫宫女们端上两盏白纱笼的珐琅桌灯放在御案上,点亮两侧的四盏紫檀框梅花式立灯,加上屋顶吊着的九盏宫灯,将整座暖阁照的明亮得如同白昼。

    董小宛又命宫女把她的绣花绷架放在御案一侧,宫女们悄悄侍立,福临专心批本,乌云珠则静静地在绷架上刺绣。

    看到其中的一本奏折,福临几次提笔又放下,面露不忍之色。董小宛放下了绣针,站起身问道:“什么事使陛下如此牵心?”

    “是刑部上报的今年秋决疏,其中有十多人,只等朕报可,便要立即正法处决。朕一时心慈,委实不忍下笔!”

    董小宛走近御案,对那秋决疏望了片刻,其上的一行行黑字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她脸上顿时升起悲哀的阴翳,蛾眉紧蹙,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臣妾记得《尚书·大禹谟》曾有云:

    ‘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

    别看这只不过是一张区区的疏页,却干系到十多条性命!

    这十多人并非陛下一一亲审,妾妃度陛下之心,即使亲审也未必全得真情,而所司官吏中有不少愚而无知的人,怎能保这十数人尽无冤抑?

    民命至重,死而不可复生。恳求陛下留意参稽,凡可矜宥者竭力保全。”

    说到这里,董小宛的声调有些哽咽,接着又补充一句:“妾妃以为,与其失入,宁可失出……”

    临福默默点头,又看了一遍,提笔在几名死囚犯的姓名上写了"复谳"两个字,在另几个死囚犯的姓名上做了减等的记号,随后折了页码。

    “陛下,那逃人窝主一抓就斩,不是也太……”

    董小宛正在翻阅着疏折,一眼瞥见连续好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因为逃人案的缘故要被处决,实在是有些不忍,试探着说道。

    她的话还没有说下去,就被福临趁势抓住她温暖的小手,苦恼地看着她温柔的眼睛,低声说:“你还不知道我?我当然知道逃人法太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不得已啊!……”

    他猛然松开董小宛的手,重新拿起笔,仿佛又要埋头批本,但是,他抑制不住因刚才董小宛的提问而产生的烦乱和不安,福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又放下了笔,转过身子,伸出手抱住董小宛,将头埋在她的腹间。

    “有时候想想,我这个皇帝虽然号称九五之尊,但其实是有名无实!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办不到!”

    董小宛在他身边默默站了片刻,安慰地摸摸他放在自己腰间的左手,轻轻退下,转身去料理那两只三尺多高的青铜鎏金、镂空作梅花纹的四足熏炉,往熏炉里撒了两把沉香,并命宫女再给福临取来一只脚炉。

    当福临终于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时,夜已深了,董小宛小心地把绣针插在绣绷上,起身到西次间的小火炉上为福临端来一直燉在那儿的冰糖银耳。

    福临背着手踱来踱去,看着好似悠闲,董小宛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神情上的不安。

    她把玉碗递给他,看看他的眼睛,轻声说:“陛下还有什么心烦之事?”

    福临接过碗,用匙子在碗里调了调,喝了一口,然后说:

    “前日召见安郡王,他说起顺天乡试考官受贿作弊,物议沸腾,寒士怨愤,一些饱学之士不肯应试,是否预见到科场弊端?

    我朝新立,此事尤其不能轻视。

    榜发已近一月,言官奏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你说怪不怪?”

    董小宛道:"顺天乡试一事,我也听说了,京里怕是已经传遍。

    满洲御史对科举一向生疏,未必体察内情;汉官多半心有疑虑,不敢贸然上疏。

    况且有关者多是汉人汉官,相互回护徇情也在所难免。

    至于这中间的详情,臣妾也是听人说起,知之不详。”

    福临皱眉道:“朕从来不分满汉,一体眷遇委任,尤喜接纳汉人文士,为何汉官总生枝节?

    听岳乐说,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满清统治者入主中原以后,为了网罗汉人知识分子,从顺治三年丙戌开科取士,几乎连年考试,来发现人才,选择聪睿饱学之士,加以培养提拔,擢任尚书侍郎总督巡抚和大学士。

    然而,随着考试的增多,大大小小的科场案也就随之接踵而来了。

    而闹得最凶的,牵连最广的,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顺治十五年的科场案,这年秋天,南北两地开科取士,称南闱和北闱。

    在放榜之后,北闱士子鼓噪大闹,扯破了榜文。南闱士子更是群情激愤,怒不可遏,社会鼓荡。

    先是由北方的无名氏写了一本《万金记》,万即南闱主考官方犹之姓去掉上面一点,金即南闱另一主考官钱开宗之姓去掉右部,来揭露方钱二人弄权科场,大捞油水的内幕,一时在社会上流传甚广,在江宁书肆十分畅销,舆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