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边梳着楚太太的头发边感叹道:“太太,瞧您这头发,还跟墨染了似的,又浓又乌,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她说着熟能生巧的给楚太太挽了个盘福龙髻,又在发髻上插了一把小象牙梳,这种扁髻显得楚太太的圆脸略小了一些,整个人也轻盈了不少。

    楚太太揽镜自顾,也似很满意,叹息道:“这许多年,也只有你挽的发我最满意。”

    冯氏做为一名滕妾的陪嫁,跟着楚太太从妾爬到了正室的位置,当中也曾有过自己的一点点小梦想,不过大抵都成了楚太太惊涛骇浪里的一点小浪花,日子久了,浪头过去,便连点沫子也不剩了。

    楚太太一夸,她便笑地道:“这也是太太调教的好,太太身边哪有不伶俐的?”

    楚太太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摸了摸象牙梳皱眉道:“我记得有一柄沈氏镂空雕凤双面牙梳……”

    冯氏略略尴尬地道:“那不是苏氏的,她一过世这么显眼的东西可不都给老太君收走了。”

    楚太太恍然惊醒,那个女人躺在床上,她的饰,她的私已……她曾经以为那些属于自己的……不过是个假象。

    她的心一下子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不甘心,真不甘心。

    竹玉进来道何管家来了,楚太太稳了一下心神,道:“让他进来吧。”

    何管家带着账本过来了,楚太太闭着眼听他汇报账目。

    “……白矾店赊账一百六十贯,徐家成衣铺子赊账一百二十贯,另外还有平江府大爷那边说,老家如今没了作坊跟铺子,今年的送往京里秋菊宴上的蟹不能再有公中出,不过他倒是可以跟那边的蟹铺讲明,等到了京再问府上收钱。”

    平江府老太君一重病,大爷那边就找各种借口停了楚府的供应,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楚府竟然积起了如此多的赊账,且都是府上公中的,还没有算上楚太太跟楚九娘各人的积欠。

    冯氏识趣的退过了一边,楚太太半闭着眼睛听完了才睁开眼道:“何时白矾店跟徐家成衣铺子里竟然有如此多的积欠?”

    何管家捏着帐本垂目道:“白矾店是老爷请同仁喝酒所积欠下的,徐家铺子是……外室两位奶奶购衣所欠下的。”

    楚太太狰狞一笑,悠悠地道:“她们倒是会花钱,也罢,多购两件衣服,乡下的庄子凉。”

    冯氏莫名的打了个哆嗦。

    楚太太却回转过头来,瞧着她叹气道:“今天去奔丧,却有一桩难事,这七娘的陪嫁如何处理好?”

    何管家心领神会,笑道:“七娘子不曾生下一儿半女,按照规矩,这陪嫁可是要退回娘家的。”规矩是规矩,但这讨嫁妆得罪人的活谁来干,他隐笑地瞄了冯氏一眼。

    冯氏瞧着楚太太的眼神转冷,立马笑道:“何管家说得是,七娘子那孩子是个有血性的,吕府如此对她,她必定不想让吕府讨好,我就算是为了她,豁出命去也要把嫁妆给要回来!”

    楚太太的眼神才算是缓和了,点头叹道:“那就依你!

    她说到这里,见楚十娘跟着竹玉过来请安了。

    楚太太瞧着十娘穿了一身月牙色的寺绫走过来,要说相貌,单看十娘确实清秀灵动,但可惜脸色腊黄,要是扔到一堆艳若桃李的嫩娘子当中,真是不显山不显水,让人丝毫没有压力。

    不似那个楚七娘,红艳艳的让她觉得扎眼疼,楚太太心里暗自想到。

    “等会要去吕府,就一起吃过早饭再走吧!”楚太太吩咐道。

    楚七娘像是有一些感动,连忙蹲身行礼道:“我伺候母亲吃饭。”

    楚太太对她的恭敬也是满意的,笑道:“一起吃吧,不用客气了。”

    竹玉过去端上茶汤,楚太太隔夜有一点胸闷体乏,便先饮了一碗二陈汤,楚七娘则要了一碗白开水。

    茶汤一上,配送的糕点很快就上来了,除开昨晚剩下的金酥撒子饼,另有蓬糕,乳饼,她们正吃着,楚九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每日皆来陪楚太太吃早饭,已成定例,没想到今天竟然十娘也在场。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给楚太太行了礼,便随即笑道:“十娘,你今日可辛苦了,要多吃点。”

    楚七娘只微笑着说了一声不辛苦,喝完了水,又吃块楚太太方才用过的乳饼,便停了筷子了。

    楚太太惊讶她吃得这么少,道:“今日是出丧,到时你要为七娘守灵,怕是用不上什么饭,多吃一点。”

    楚九娘也跟着道:“是啊,你多吃一点,万一这身子骨顶不上可怎么好?”

    楚七娘脸红道:“不瞒母亲姐姐,我其实在房里已经用过了,只是嘴馋,想着母亲这里好吃的,才陪着母亲又用了一遍早点。”

    楚太太倒是笑了起来,指了指桌面上的糕点道:“回头给十娘包点送她房里去。”

    冯氏应了一声,她刚才暗暗瞧着,见楚七娘从头到尾没有用过楚太太没吃过的东西,心中不禁暗想这个小娘子倒是个谨慎的。

    饮完了茶汤,楚太太又用了二个鹌鹑馉饳儿,楚九娘则是用了半碗软羊面。

    吃完了早点,楚太太才算是带着冯氏跟楚七娘往吕府去。

    楚太太穿了一件宽袖的白色高腰孺裙,肩臂上披了一件暗流云纹缂丝披帛,倒是很雍容,但在车上不免显得有一点闷热,因此不停地打着小团扇。

    旁边冯氏也是穿了一身素白的孺裙,少了脸上的胭脂倒是陡然年轻了不少,她的一双眼睛很大,形状也好,跟颗杏仁似的,清澈里透着几分伶俐,便也难怪风流的楚老爷也曾瞧得上她。

    车里闷热,冯氏没话找话地笑道:“啧啧,十娘子来了也没多久吧,我瞧这气色倒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看起来还是太太会养人啊。说不准再将养个几日,又是一个跟九娘子似的窈窕淑女。”

    楚七娘微低了一下头笑了一下,算是答复。

    楚太太瞥了她一眼,道:“我们是去奔丧的,你以为是去游花会,就你话多。”

    冯氏也不尴尬,只提着扇子给楚太太打风。

    等马车停稳了,江妈过来掀开帘子,楚七娘才发现吕府已经到了。

    她下得车来,看着这高大的朱门,楚七娘忽然发现自己对吕府竟然没有半丝的感觉,不同于楚府,她对吕府即谈不上恨也谈不上怨。

    她至于在吕府的这些日子,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她也许早在那个晚上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吕府的匾额上都吊着白罩灯笼,府里的排场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诵经的僧人,解怨的道士数十位,持幔守灵添香油的下人也有十来位。

    灵柩前摆放的随礼礼担不少,但亲自来吊唁的人却不多,门下也只统共二三辆桥车,且都是小轿子,瞧着便不是什么豪奢贵户。

    楚太太见了不由心中一松,楚七娘的个性她是清楚,绝不会让吕府得手,那笔钱要是藏着,就一定还在那些嫁妆里。

    吕府……楚太太睁开了眼睛。

    吕夫人出来迎接她的时候,楚太太沉着脸,也没有寒喧,由冯氏挽着手臂径直朝着灵堂走去。

    客人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位在场,吕夫人不禁面生尴尬心中暗恼,要知道当日她虽然将楚七娘遣返至山东老家,那也是楚七娘德行有亏在先,说来说去还要怪她这个楚家的主母教女无方。

    楚七娘见楚太太态度傲慢,再瞧吕夫人的脸色不佳,不由心中叹息楚太太以为靠着晋国公府就瞧不上吕参政,却不知参政不仅权同副相,且吕府有诸多的牵绊,楚太太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吕老爷虽然还是参政府,却是朝中一个四通八达的人,同知贡举是当朝的中书令,族上的伯父不但是朝中要臣,更是门生遍天下,家中的嫡女嫡子嫁娶的都是朝中一等一的官宦之家。

    这样的人连太后都要用上几分心思,楚太太居然轻易就决定要得罪他们,楚七娘皱了皱眉头,想了一想,不禁后退了几步,悄声对竹勉道:“你快去甜水巷,让老爷早一些过来。”

    等竹勉去了,楚七娘才快步几下跟上。

    楚太太与冯氏跨进了灵堂,楚太太瞥了一眼冯氏,冯氏的脸色一僵,再瞥见楚太太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跨了几步,手搭住了祭台,抽出手帕捂脸痛哭了起来,道:“我的七娘子啊,你死得好惨啊,阖府上下以为把你嫁给一个好人家,哪里晓得却是让你得了一个客死荒野,埋地荒坟,连死后都不太平的下场啊。对不住你啊……”

    她一阵嚎哭,楚太太像是勾起了伤心,只顾着拿帕子抹泪,也不去理会自家的姨娘大闹灵堂。

    吕夫人绷着个脸,面带冷笑,咬着牙想厅里统共二三个小官夫人,回头打个招呼,谁也不敢外出乱说,楚太太要闹,便由她闹个够。

    她的心思还没有转完,就看见许官家一路急急地进来,附在吕夫人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楚七娘隐隐听见了小公爷三个字,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注:像团子或饺子的包裹食材的面食,大家可以理解为,比饺子皮厚,比团子比薄的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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