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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虽是初秋,但晌午天气依然炎热。

    小厨房上了一道京都特有的吮手蟹,几个小娘子在平江府吃的蟹以清蒸居多,也尝过糖蟹,但这么将蟹劈成两半,沾了面粉炸过再配上辣椒翻抄的吃法还是第一回。

    她们只觉得咬下去满嘴脆辣鲜香,辣得满头是汗,再饮上几口冰雪凉饮,楚八娘是大呼过瘾。

    吮手蟹是楚七娘过去也爱吃,但发现李西敏喜欢清蒸之后,她便连忙舍弃了这种粗俗的吃法,现如今却是十娘这幅身体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吃了一勺螃蟹橙酿,又尝了一筷蝤蛑签,便坐在一边饮鹿梨浆。

    屋子里除了她以外,各个小娘子都宽衣解带,楚八娘更是将外面的孺裙脱了,只单单穿了兜肚,外头披了一件轻纱褙子。

    楚九娘见楚八娘一幅轻浪的模样,楚五娘则是十句里面倒有七八句是问其它权贵之门,不由心中即好笑又鄙夷。

    她回头见楚十娘坐在屋内一张小佛座上,跟低眉顺目的楚三娘一般安安静静,心中想着这倒是一对省事的。

    再没有了那个博闻强记,聪明灵气,永远压她一头的楚七娘,楚九娘环视了一下四周,心内涌起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之感。

    她将是高高在上的公候夫人,而她们呢……也许不过是哪个七八品小官的嫡妻,或者继续她们母亲做侍妾卑贱的命运吧。

    她与她们,注定了是云泥之别。

    她的心里充满了得色,面上的表情却更是亲和,对庶女们对京城的好奇都一一满足的解答,看着她们簇拥在自己的身边一脸蠢钝。

    楚七娘安静地在边上瞧着楚九娘,放下杯子,浅浅地笑道:“九姐头上这根凤凰钗真是别致,这是京城金饰店里买的吧。”

    楚九娘听她这么一说,便从头上将那钗子拔了下来笑道:“这金条脱凤凰钗可是唐朝的古董,这寻常金饰店里可是没有的。”

    她略有自得之色,楚三娘听见那钗名顿时有一些不好看,这原本是她赔嫁品当中的一项饰,可是婆家清点的时候,却只是一根不值钱的鎏金钗,为此婆家还嘲笑过,楚家到底是商贾人家,连个赔嫁清单也要写得哄抬价值。

    楚家的大娘十来年前就出嫁了,二娘不满六岁就出水痘病死了,三娘等于是这些姐妹里第一个出嫁的小娘子。

    这根金银脱凤凰钗其实是楚七娘母亲苏氏的遗物,是七娘的随礼,楚太太欺三娘软弱,用根鎏金凤钗把这根一两赤金的金条脱凤凰钗给替换了下来。

    楚九娘从自己的母亲手里哄得了这根凤钗,却是不知道它的来历。

    楚三娘见了楚九娘那根钗子,又想起这楚太太订下的那门亲事,那不也是一出鎏金钗换金钗的事情,订亲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过了门知道是个火坑。

    楚八娘见楚三娘的脸色有一点不太好,便问她怎么了。

    楚三娘心里虽然气得发颤,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推说不太舒服,这桌晚宴自然就此散了,但众人都知楚三娘个性懦弱,她能如此必定是气到了极点。

    虽然她们都不知是为何,但却知道多半是楚九娘跟楚太太有关,不免联想起前事,刚才的热情顿时便凉了。

    楚三娘回了内室,楚五娘虽意犹末尽,但被楚八娘拉着回院里喝茶去了,楚七娘便说是吃撑了,到花园里去散散心。

    楚九娘见原本气氛和谐的场面,突然就这么冷了下去,众人一哄而散,她虽是个聪明人,但一时也想不出原因,只得暗恼着悻悻而去。

    竹勉陪着楚十娘在花园中逛了一圈,如今京中的大臣都兴造园林,楚家的园林号思恩,水是少不了的,只是京城中的大小湖面旁景致好的地方早就建满了其它豪门的宅园,于是楚家只得在花木山石上下功夫,这几年光平江府采购的奇山异石都要费钱数万贯。

    楚家的池塘虽然不大,但荷塘上以数万金修建了座——临水四面嵌琉璃窗抱厦却是京中一绝,寒冬酷暑,无需开窗,便可见屋外隆冬雪飞,雨打残荷的别样景致。

    这里曾经是楚七娘的居处,七娘出嫁之后,楚家便收了回来,现如今无人居住,只是偶尔在这里招待一些上门的客人。

    楚七娘带着竹勉向着荷园走去,还没走到园子见一个穿淡褐色褙子的妇女刚巧从墙角转了出来,跟楚七娘一照面,正是冯氏,她错愣了一下便眉开眼笑地道:“是十娘子啊,您怎么跑到这个园子来了?”

    她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来这个院子,倒先发问起别人,楚七娘笑了笑道:“吃多了,有点不克化,所以出来走动走动,瞧着这园子挺漂亮,就过来转转。”

    冯氏笑道:“可不是,这儿……本来是就是咱们府最漂亮的园子,您慢慢逛,太太找我还有一点事。”

    楚七娘瞧着冯氏走了,才推开那院门,院中的花木已经全然不同。

    窗前原本种了一捧红蓼花,此时应正当秋日花好,如今是换成了富贵的宝相花,廊下的西番虎皮草也铲了种上了玫瑰。

    楚七娘心中冷笑,看来楚太太当真是在她的房里挖地三尺,她沿着院子转了一圈,问边上的竹勉道:“这么好的园子怎么空着?”

    竹勉故地重游,看着物似人非,想起惨死的七娘,早就是心潮起伏,听见边上的人一问,不禁咬着牙道:“这儿的人不配住在这里!”

    楚七娘转过了眼眸,竹勉的表情便一览无遗,她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竹勉弯身行了一礼,然后便仰头道:“这里本来住了一个人,说她是女子,她像男子似的聪慧果敢,说她是男子,她又像女子那心地慈柔,她待人真诚,敢爱敢恨,快意人生,这样的人住过的地方,谁又配住进来?”

    楚七娘看着竹勉,心中上下翻腾,眼神里没有流露半点情绪,隔了一会儿才道:“不管这里住的人是谁,你现在是楚府的下人,我给你一个机会改口,否则我只能把你送还太太处置了。”

    竹勉干瘦的脸上面无表情地道:“竹勉一生,唯有这个口是不会改的。

    楚七娘转过了身子,在那富贵宝相花来回转了走了好几遍,才回过头来看着竹勉问道:“现如今市面上,盐糖是什么价,米面行情如何?”

    竹勉猛地抬起头来,如同受了闪雷击了一般,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是一阵抽搐,隔了会儿,方才颤声道:“回小娘子,现如今市面私盐溢价要比往年低了一成,交趾水患,这几日白沙糖价一日比一日高,连带着益州的石蜜也涨了不少。米面从今年开始就一直在涨,如今一斛米从年初的一贯钱,涨到了今天的一贯一百文。”

    楚七娘淡淡回道:“朝庭里一直有议要废止盐茶禁榷,降了一成大约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只降一成,看来这禁榷是废不了了。白沙糖价会不会再涨,要看泉州那里有没有天竺海船来港,米面涨价是因为朝庭在川陕,广南路增设常平仓,这几处在购粮哄抬了米价,常平仓购完了粮,今年秋天新米上市,粮价便要回落了。”

    竹勉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喃喃地道:“七,七娘子!”

    注:将梭子蟹里的肉挑出然后跟蛋皮做成的蟹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