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真相

    她转身离开,魂魄飞过梁国府的青花瓦堵,她要回去再看一眼自己的家,穿过楚府的院墙,却见曾妈一脸憔悴地站在下院里。

    “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管家一脸晦气地道:“要丧事也要吕府来办,哪里用得着我们楚府,府上这么多小娘子倘如嫁出去都要娘家来办理后事,这还成话吗?”

    曾妈赔笑道:“管家大爷,你这也是知道的,这七娘子好歹是府上的嫡女,而且她不是……这吕府哪里肯理会她!”

    “不理会?!那就一直停放在他们庄子好了!”

    “这,这才刚过立秋啊,哪里能停放得了?能不能让老身见一下太太……”

    何管家哪里管曾妈的哀求,只一甩袖子冷笑道:“你还想见太太?能让你进这个下院已经是看在我们当年的情份上,太太早就下过令了,七娘子无论是生老病死,从她嫁入吕府起便与本府再也无挂葛,连同她所有相关的人都不得踏进府上一步,否则乱棍打死!你若不信只管闯去试试!”

    这个时候,只听一声脆脆的声音传来道:“何管家,我家九娘子要套一辆马车出门。”

    一个妙龄女郎便带着贴身使女走了进来,那女子穿了一件嫩黄色宝相花凌罗半臂,下面是月牙色的缂丝暗花孺裙,头上盘了单环髻,嵌了一只醉娇红花冠。

    冠上的金丝衬着她这身淡黄色的衣装,真是人比花更娇嫩,端庄之之余却又不失柔美亮丽。

    楚七娘不禁心中一激动,这正是她在府上关系最好,她也最关心的九娘。

    楚七娘亲母虽死得早,但她却是正经的楚府夫人,现在的楚太太原是她母亲的陪房滕妾,在楚夫人死后扶的正。

    楚太太虽是楚夫人的远房表妹,两人出身却是天差地别,楚夫人是书香门弟,楚太太却是实打实的竹门出身,她最是苛刻银钱,又极重尊卑,对楚七娘倒一直是百依百顺,但对其它妾室的儿女就没那么亲厚了。

    楚太太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楚天祥是楚家唯一的男丁,女儿便是楚九娘了,楚天祥是家中的宝贝,楚九娘在家里的地位倒是不如楚七娘那么受看重。

    所以她想要什么都需七娘出头,楚七娘自小失去母亲,跟着老太君长大,随后又来了京城,与楚九娘最是亲厚,也最喜欢替这位乖巧的妹妹出头。

    曾妈一见楚九娘也是连忙笑道:“哦哟,原来是九娘子。”

    楚九娘一见曾妈,一张柔美的粉面便似乎微微一僵,皱着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曾妈叹了口气,用小袖抹了抹眼睛道:“九娘子有所不知,七娘子……没了。”

    楚九娘似吃了一惊,方才淡淡地道:“这样,那也算是她的造化。”

    曾妈见楚九娘不甚热情,只好涎着脸道:“九娘子,这七娘子如今连个发丧的钱都没有,你看在七娘子素来与您交好,这么个大夏天。让主母给一点发丧的钱……”

    楚九娘听了连忙打住,脸上薄怒地道:“我对府上各个姐妹都一视同仁,哪里有跟谁特别亲厚之说,况且母亲是楚家的主母,七娘已经嫁出去了,是吕家的人,你这老货怎么敢在此胡言乱语。”

    楚七娘只觉得心头腾地一击,眼瞧着这个她一直当作是最亲妹妹来照顾的女人,听见她的死讯眼眸深处满满得写着的,不是悲伤,而是得意。

    旁边的使女立即粉面一翻怒斥道:“何管家,还不把这个老婆子撵出去!”

    何管家一听连忙把曾妈往外推搡,喝斥道:“你这胡说八道的老婆子,九娘子向来洁身自好,对谁都亲厚,也是念着旧情跟你说两句话,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他跟着几个下人一把就将曾妈推出了门外,将门关上,何管家赔笑着转过头来道:“九娘子您不要生气,您的贤名,这京都里头有谁不知道?要不然……”他顿了顿,又道:“您看这七娘子发丧的事情……”

    楚九娘嗔怪地道:“这七娘是吕家的人,死了也是吕家的鬼,倘若我们去给七娘发丧,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们楚家对吕家不满,到时又要连累父亲。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怎么如此糊涂?!”

    何管家原本也只是一问,楚九娘这么一说,他自然乐得不去触楚太太的霉头,连声道:“还是九娘子想得周全。”

    楚九娘拂了拂衣袖,道:“今天天气也太热了,何管家记得在在马车里放上一点窖冰。”

    何管家连忙笑着应是。

    旁边的使女笑道:“九娘子,你就算是花妆融了,那也还是群芳会里一等一的美娘子,而且即美且贤。”

    楚九娘啐了一声轻薄,但眉宇间颇有得色,两人说说笑转头而去。

    楚七娘站在一旁,僵直了身体,若是她还有躯体,她一定会狠狠地给这得美且贤的楚九娘一个耳光。

    这个自己但凡有一点好处便会分之一半的楚九娘,这个曾令自己处处维护的楚九娘,这个一贯表现的与自己姐妹情深的楚九娘,自己却到如今才看清楚,这个任自己的躯体腐烂生蛆满面得色的才是真正的楚九娘。

    所有的人都在摇着轻罗扇子,盛妆宴席里欢笑,而停在山庄里头的自己却正等着腐烂,楚九娘看着泛着天青水光的苍穹放声嘶喊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山间厚荫浓绿,压着蝉鸣如雷,越发显得夏日闷热。

    几个壮汉子抬着一口薄皮棺材,向着一处坑地走去,也没什么送葬的人,唯有曾妈跟柳妹穿了一身白色的麻服丧在那边抹着眼泪。

    柳妹是哭得真心实意,曾妈是早就没眼泪了,只撸起小袖子不停地沾沾眼角示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