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天边火烧云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声声蝉鸣笼罩整个石岩村,偶尔有儿童嬉闹与鸡鸣狗叫的声响。炊烟袅袅中,家家户户传来锅碗瓢盆的叮当撞击。也就此时,这个古老村落才会如此生机勃勃,焕发无限活力。

    朴实的徐家院子,用青砖垒起的围墙上,爬满了青苔和藤蔓。由于种了几棵柿子树,倒也显得绿意盎然,消除了不少暑气。

    枝繁叶茂的树下,摆着一略显破旧的木桌,几盘地道农家小菜放在上面,正飘散着诱人香气。

    腌黄瓜,红烧鲫鱼,蒜苔炒腊肉,炝炒莲白,外加一叠椒盐花生。

    地道的农家菜,都是用自家榨的菜籽油来爆炒,香味浓郁。

    特别是那盘红烧鲫鱼,暗红酱汁浇在如蒜瓣般鼓起的鱼肉上,点缀嫩绿葱花,格外诱人食欲。

    从堂房出来,徐牧抬眼看到桌上冒着油光的菜肴,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时,立马吞了吞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徐牧是土生土长的石岩村人,今天,他遇到了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件事情。

    日历显示,现在是1995年7月5日。

    这是个好日子,高考早就过去了,现在的他,正处于彻底放飞自我的时期。

    刚才还在房里的时候,徐牧看着镜子里那张清秀略带稚气的脸庞,不自觉地摸了摸唇上若有若无的短须,硬是花了近五分钟,才接受重生这个事实。

    不得不说,当时看着镜子里光着上身的身躯,徐牧很满意。

    没有中年发福的肚腩,也没有因视力变弱后戴上的眼镜,少年精壮的身躯,明显有肌肉隆起的线条。

    说实话,与能再度规划人生相比,徐牧更关心的是,自己能重归少年的时光与健康。

    这,才是最关键的。

    一年后的家庭变故,三年后的房价上涨,甚至,2019年的那场车祸……

    前世种种,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很好,不是么?

    还好高考已经过去,徐牧有一点庆幸,虽然落了榜,但若以他现在的水准参加高考,说不定成绩会更差。

    而此刻,徐厚德夹了颗花生放进嘴里,啜了一小口烧酒,正龇牙咧嘴“啧啧”有声,抬眼看到儿子出来,眉眼不由松了松。

    “儿砸,这就对了,别老一天到晚闷在房里,有啥坎过不去地?没出息……”

    这话说的。

    徐牧也记得,自己上辈子这段时间,嗯,很颓废。因为没能考上大学,好像是整整郁闷了一个暑假。

    现在,自然不存在这个问题。

    能不能上大学,对如今的徐牧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只是当徐牧看到面前年轻许多的父亲,不禁心头发堵,一时鼻子似乎都有些发酸。

    除此开外,他还格外有些不真实感。

    一年后,母亲患病很快去世,而父亲不久也中风在床上瘫痪,从起初拒绝吃药到后来麻木,可惜最后不小心肺部感染,在医院高烧了七天才郁郁而终。

    要强了一辈子的人,却终究敌不过病魔的摧残……

    眼下,看到身体依然健康的父亲,徐牧哪能保持内心的平静?

    一时间,他眼眶微红,使劲吸着鼻子,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

    显然,徐牧的异样并没有瞒过徐厚德。

    “啧啧,说你两句就受不了啦?”徐厚德眯着眼,皱眉放下筷子摇头道。

    随即,他想了想,将自己手中酒杯递过去,打了个哈哈:“来,陪你老子整两口。一大老爷们,哭鼻子算什么事。考不上大学没关系……还动不动躲家里不见人,什么狗脾气,学学你老子我……”

    说到这里时,眼看徐牧闷不做声坐下,徐厚德不由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伸脖歪头瞅了瞅儿子,当下立马收声。

    咦,眼睛都红了,还真哭啦?

    “行了,老东西你少说几句,再惹牧子不高兴,今儿个的酒你就别想再喝了。”

    丢了个白眼给老伴后,苏瑞英端了碗蒸水蛋,特意放在徐牧面前,顺便拿抹布擦了擦桌子:“娃啊,趁热吃,刚淋了酱油,香哩。”

    与方才呵斥徐厚德相比,苏瑞英此刻的声音,无疑温柔了许多。

    要说这几天徐牧足不出户,连饭都是端进房里吃,苏瑞英生怕儿子憋出个好歹来,早就心疼的不得了。

    现在一看徐牧闷头闷脑的,明显神色不对,不由又狠狠瞪了徐厚德一眼,吓得老徐同志缩了缩脖子,咳嗽一下后,正襟危坐地喝起自己的小酒,再也不敢作声。

    相隔近十九年,能重新看到父母,徐牧百感交集,满心激动、感慨、欣喜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毕竟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徐牧很快收拾好情绪,使劲搓搓脸后,抬头勉强一笑:“爸,妈,我没事……”

    温软的蒸水蛋入口滑腻,夹杂着细碎肉沫和葱花香味,徐牧吃得满头大汗,味蕾被熨烫得舒舒服服。

    眼看儿子吃的稀里哗啦,徐厚德瞟了眼那一大碗蒸水蛋有些馋,放下筷子,刚拿着汤匙有去舀一勺的意思,却被苏瑞英用筷子抽了一记手背,连不迭收手放下汤匙。

    真是的,那么大一碗,这臭小子吃得完么?

    老徐小声嘟囔,却终究不敢再打儿子吃食的主意。

    两口烧酒入肚,徐厚德脸上早已一片通红,眼睛却越发亮了起来,打了个嗝后,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上次你说不想复读,所以我托你二叔想办法,准备让你去上大专……”

    “那个……爸,这样子啊,我们来分析一下读大专的利弊,首先,这个学费方面……”

    一听老爸这话,徐牧当即开口反对。

    大专录取分数低,可学费可是丝毫不便宜,按前世的轨迹,他读了不到两年,家里就已经债台高筑,无力供养他再继续读下去了。

    重生回来,还要按照以前的人生经历再走一遍?

    徐牧还没那么傻。

    所以,他不自觉地拿出后世那做了十多年销售的经验,准备跟父亲谈一谈自己对人生的规划以及理想。

    “少废话,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这意思……是不想读书咧?”

    徐厚德打了个嗝,手中酒杯“嘭”地一声重重落在桌上,皱眉瞪眼的,当即就准备发火。

    儿子不听老子安排,这还了得,想反天啊这是?

    眼看氛围不对,徐牧立马知道,自己心急了,刚才说话一时没注意到态度,这肯定是不对。

    只是,他终归是有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和阅历,这思维和行为方式,哪是一时间改得过来的?

    父亲的脾气他知道,下了决心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稍稍考虑了一下,徐牧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立马毫无立场地点头:“行啊爸,都听你的。”

    当是完成父亲一个心愿也好,重温一下美好的校园生活也罢,这个书,还是得继续念下去。

    见儿子服软,徐厚德的神色有些放松,美滋滋地干了一杯,感慨地摇头:“娃啊,不读书你就只能留在村里,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像你两个叔叔……”

    说到这里,徐厚德止住话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不用徐厚德说完,徐牧眨眨眼,心中已经了然。父亲排行老大,兄弟三人,也就他留在村里。

    俗话说,肩膀齐,才兄弟。

    随着生活环境和圈子的改变,眼光与观念的高度不同,在县城生活的两个叔叔,和自己这位大哥的亲情,也随之越来越淡薄。

    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

    财富和生活品质,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很残酷,很现实。徐厚德能够理解,但终究不能接受。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管不顾地想让徐牧跳出农门,多少也有些让儿子替自己争口气的意味。

    对于父亲这种想法,徐牧表示理解。

    只是,这笔学费掏光了家里的积蓄不说,还导致家里后来出了不少事,若照着上辈子的轨迹下去,那可不行。

    重活一辈子,最起码,也得让自己财务自由,让家人享受下世间繁华才对。

    要想富,贩衣服。

    九十年代中期,但凡是有勇气做点服装倒卖的商人,无不赚的盆满钵满。

    徐牧相信,以自己的眼光,去省城服装批发市场进点潮货,回县城倒卖,赚点小钱应该问题不大。

    考虑了一下,徐牧试探着开口问道:“爸,家里有没有两三千块钱?我想拿来趁这个暑假赚点钱……”

    “哈……”

    徐厚德放下酒杯打个哈哈,瞥了徐牧一眼,对着老伴笑道:“这有句俗话说的好哇,老子不晓得儿子有多大本事,儿子不晓得老子有多大家当,看看……”

    说到这里时,他手中的筷子点了点自己儿子:“好好念你的书,其他的少操心!还赚钱?做梦吧你?”

    呃,被小瞧了。

    徐牧低着头不再多话,在父亲眼里,他永远都是小孩,拿钱出来给他折腾,的确不现实。

    这第一桶金,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九十年代什么最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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