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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琼那么激烈的反应令迟诺一时无措又难堪,不过陈依倒是表示尊重老辈人的生活习惯,主动安抚姜琼,邀请她一起回家,“不过我们那房子只有两间卧室,而我妈妈已经占了一间,另一间是我和迟诺睡的。”她给她提了个醒,“您看看怎么安排?”

    实在是不好安排,陈依想,姜琼得知了这个情况也会做出合适的选择吧,结果她并不觉得房间少,竟理所当然地说,“挺好啊,陈依你和你妈妈睡一床,我和迟诺睡一床,不就住下了么,干嘛还花个多余的钱去住酒店。”

    陈依不觉瞪大了眼睛,迟诺这么大个的男人了还跟妈妈睡一床不合适吧?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话却是委婉地说,“阿姨,和迟诺挤一张床多难受啊。”

    “你和他挤得?我挤不得?我块头也没你大啊,没事儿。”姜琼却读不懂她话里意味,反驳道。

    这话说的,更叫陈依泛起一阵不适,她也不说话了,扭脸看着窗外,姜琼没注意到车内气氛变化,还追着迟诺说话,不住责怪儿子竟然想把她一个人“扔”在酒店。

    迟诺应该是习惯了与妈妈相处的这个模式,面对她的絮叨,一直只是笑嘻嘻的,也没生气,不过快到家时,他还是提醒了她,陈依的妈妈在屋里,“你这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毛病,收一收,别给阿姨留下个唠唠叨叨的印象。”

    “你当你妈是个傻子。”姜琼下了车之后,似乎所有怨气都发泄完了,脸上又挂起笑来,亲昵地捏一下迟诺的鼻子说,“放心吧,当着亲家面,妈妈会给你做足面子。”

    提前收到了陈依的“通风报信”,周碧云在家里收拾打扮好了,一身穿戴崭新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门外电梯抵达的提示声以及说话声,便赶紧站起来,想过去开门,但转念一想,又回到沙发上落座当没听见。

    最先进门的是迟诺,他拉着行李箱放到墙角,冲客厅的周碧云喊,“阿姨,我妈妈来啦。”紧接着便是一声嘹亮亲热的,“亲家母——”

    一脸忐忑的周碧云终于换上一张热情笑脸,走向玄关去道,“哟,来了呀,可盼来啦。”

    周碧云拉着姜琼去沙发落座,接着便是两位老人手拉手的寒暄时间,陈依觉得老年人之间是不是有一本《客套交际指南》被反复传阅,怎么每个老人见面聊的天都是大同小异,不用听也知道大致的内容如下——

    “坐这么老远的车真是辛苦了。”

    “不远,倒不辛苦,就是我这腰不太好。”

    “我也是,这上了年纪就是没办法。”

    “可别这么说,我看姐姐还年轻得很哪。”

    “那哪儿能有妹妹年轻,妹妹是真年轻,还没吃饭吧?”

    如此一轮下来,末了,必定会有这样一句话对孩子说,“哎,别站着不动啊,去给阿姨泡杯茶,这孩子真不懂事。”周碧云对陈依道。

    “别忙了,反正待会儿就要出去吃饭,不是说订好饭店了嘛。”姜琼站起来冲准备进厨房的陈依摆摆手,又快步走向自己的行李箱,边打开边说,“我给亲家母准备了见面礼。”

    “哎呀,您这也太客气了,我可没准备呀。”周碧云尴尬地看向陈依,示意她快解围。

    陈依语气自然地接话,“这不是因为你最近太忙,实在没时间逛街么?等会儿吃了饭,旁边就是商场,阿姨看什么喜欢,我们买什么就好了”

    周碧云点头道,“是是。”

    “快看看,合适不合适?”姜琼一扭身,捧起一条鲜红的丝巾来,边往周碧云脖子上围起来边说,“这是我们上个礼拜刚上北戴河旅游时买的,不是什么贵价东西,姐姐就当戴着玩儿吧,你看,这红色,多衬你呀,显得脸色特别好。”

    这丝巾质地,周碧云都不用拿手去摸,一看就知道有多廉价,又薄又脆,还有一股子工厂里的工业臭味儿,估摸着就是地摊上十块一条甚至三条的货色,拿这种东西当见面礼?这也太容易叫人联想到,“旅游时一时兴起买回家便后悔的东西那就拿去送人吧”的画面,这是看不起谁呢?周碧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以拇指与食指捏着丝巾尖儿,缓缓地边解开边笑着说,“挺好,平时我女儿给买的都是什么叫爱马仕还是什么的,几千几万块一条的丝巾,我都不敢戴着出去,这条好,总算有条我可以随便戴着玩儿的了。”

    迟诺见状,知道自己亲妈搞砸了,于是着急地冲姜琼投以费解的眼色,一句“你干嘛呢?“几乎快脱口而出了。

    姜琼似乎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便心虚地转开眼珠子,但脸上那笑容却僵在原地,也不接周碧云的话。

    陈依面对这俩阿姨露出颇为头疼的神色,对周碧云说:“妈妈,阿姨都说了,是给你戴着玩玩的。”

    周碧云摘了丝巾放在茶几上道,“我也没说不是啊。”

    “这东西我看着喜欢,给我吧。”迟诺扑过来将丝巾随手一团塞在口袋里,笑眯眯地冲她俩说,“大妈妈,小妈妈,赶紧吃饭去吧,都饿了——”

    “等会儿啊,我还没参观你们这屋子呢。”姜琼扬手打断他说话。

    8

    姜琼自顾自地在客厅里先转了一圈,这儿摸摸那里看看,“虽然说是只有两间卧室,但房子挺大的啊,干干净净的,气味也很好闻。”她深呼吸一口,表情很是满意。

    见到她真心赞美,周碧云又有些开心了,得意地说,“因为我们家不爱堆东西,所以看着敞亮,妹妹觉得好闻吧,那是熏香,我现在是受不了家里有油烟气了,闻着头疼。”

    说到油烟,姜琼便钻进了厨房,感叹道,“真是一点儿气味也没有,都不开火做饭的吗?”

    “做肯定是做的,这么干净主要是因为阿姨收拾得勤快。”周碧云说,“不过陈依经常不在家,迟诺又只有晚上回来,我一个人吃饭也就是煮碗面条或是下点儿饺子,这厨房的利用度确实不如一般人家里高。”

    “那这饭还是得天天做的,才有家的味道嘛,一家人围着一桌菜,聊会儿天,看看电视,那就是温馨,姐姐说是不是?”姜琼转身对周碧云说,“这每天没有点儿荤素搭配吃一吃,对身体健康也有害,在家里开火太关键了,外头偶尔吃一吃就算了,尤其是外卖,那油哦,脏,我知道迟诺爱吃外卖,你们可得管着他点儿。”说罢,她瞪一眼迟诺,又笑嘻嘻看向陈依,“这一家人的健康,还是得靠你,老话常说一家之主是男人,我们做女人的才知道,整个家都是靠当老婆的在照料,陈依,别光是忙着工作,也得顾一顾这一屋老小,将来你们还有孩子呢,哪有孩子不是吃妈妈做的饭长大的呢?”

    她这一段话里有太多值得驳斥的点了,但陈依也只是无言地笑一笑,随即也转过脸去,意味深长地对迟诺缓缓发问,“迟诺,阿姨说得对不对?”

    迟诺赶紧把姜琼拉到身边来说,“妈妈,你别唠叨了,这大家都有工作,实在没空做饭也没办法呀,如果每个人都能两头顾上,你说这世上怎么会存在给你做饭做家务的机构?有需求才会有市场嘛。”

    “就你机灵,歪理邪说一套套的。”姜琼白他一眼,继而走向主卧室,“这是你和陈依的房间吗?床挺大的嘛。”说罢,转头对陈依说,“不好意思啊,陈依,阿姨也就住个两三天就走,委屈你先腾个地儿哈。”

    “等下,什么意思?你要住下来?”周碧云截住话头,冲众人尖声质问,“那我呢?这屋里不就两张床?你们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

    “妈妈,阿姨跟迟诺睡这张床,我跟你睡一张啊。”陈依挽着她的手,暗地里使劲儿,示意她别大声嚷嚷。

    周碧云偏不配合,“我不干,我自己睡着舒服,床上多个人,我翻身都不安逸了。”——她平时没少闹着要女儿陪她睡一个枕头,此刻并非不情愿与女儿一张床,而是不高兴姜琼要留宿,所以变着法儿在闹——陈依当然知道她的用意。

    但是她不想再与俩老太太纠缠,她头疼地说:“好好,你一个人睡,反正我最近因为工作常住酒店。”

    迟诺举起手,小心翼翼地提问:“能不能……去吃饭了?”他也是一脸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模样,只想快些从两位老人家的角逐气氛中挣脱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