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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依站在自己未来的办公室里,看着奶白色的大理石地面和淡灰色墙纸,对着这空落落的房间想象着桌子是依墙摆放或是贴着巨大的落地窗,无论如何,办公桌边或是待沙发的边角一定要有一盏落地灯,她经常幻想在自己的家里摆一盏落地灯,但是比起几乎不占地儿的壁灯和台灯,落地灯是相当华而不实的,笨重且容易落灰,既占地儿又不易打扫,一直租房度日、疲于奔波的她,无论是空间,还是时间,都不允许她拥有“多余”的东西,于是无论是落地灯还是其它“不实用”的东西,便都不曾拥有过。

    “这个不实用。”——多少次了,她想要一套昂贵脆弱的床具,一件精致易碎的摆件,一台改善音质的音响外设时,都是以如此理由劝自己放下的,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过上了如此讲究“实用”的人生。

    为了方便于生活,她放弃了太多不实用的东西,如果真的能够升职加薪,那么她所期待的“财务自由”的一天,终于要来了,至少她不用再计较落地灯的性价比,也可以换一间大一些的房子。

    住进了大一些的房子,就可以拥有一张大一些的工作桌,能摊开她的书本和笔记本电脑的同时,还有地方放一杯热腾腾的手冲咖啡,对了,终于也有位置可以摆一台咖啡机了,白祁对咖啡颇为挑剔,以后他如果留宿,早上可以在开放式厨房做一顿简单的早餐,再冲一杯美式……

    窗外,一只巨大的乌鸦在俯冲时,翅膀刮擦到了玻璃,噼啪一声响,打断了陈依的胡思乱想,她眨了眨眼,被无限延伸的视线终于又落回到了空空如也的现实里。

    也许,老天爷给她安排的人生里并没有婚姻,她茫然四顾,也许,她这一生注定要过得如同这一间屋子,独自为营,空空落落。

    “什么意思?”她对于李却知突然的发问感到警觉,因为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毕竟她还挺想要这一份高薪工作的,“我结婚还是不结婚,和我的这份工作有关系吗?”

    李却知笑一笑,“听你这么说,就是还没结婚,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吗?”

    陈依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这是我个人的私事儿,和我的工作能力无关。”

    “和你的能力确实无关,但是和工作多少还有一些关系。”李却知继续说,“虽然陈老师看起来很年轻,但实际上已经不小了吧。”见到陈依面泛怒色,他抬起手作势往下压了压,似乎在宽慰她,“先别忙着生气,我对你是非常欣赏和尊重的,并且,我决定要给你升职加薪,委以重任,恰巧是因为你年纪不小了,要知道,我并不能信任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

    “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陈老师,我们现在招聘的时候,都尽量不聘用年轻的女性了。”站在一边的崔经理为李却知的画外音做出补充,“说白了,主要就是适龄的未婚女性,和未育女性,以及已婚但是只生了一胎,可能还要生二胎的女性。”

    “什么?”陈依惊讶地打断她,“你不如说,就是不要女的啊。”

    崔经理扯起嘴角一笑,这笑容既因为心虚所以显得尴尬,又因为牵强而显得冷酷,“也可以这么说。”

    李却知身为老板,对于自己的“用工歧视”行为就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十分坦荡地说,“但是已婚也已经生过二胎的,我们都会考虑录取,因为她们已经过了那个为了照顾家庭,而不得不将对工作的注意力分出去的阶段……”他顿了一顿,皱紧了眉头,似乎在认真思酌,“不过老实说,在极端情况下,我情愿选择录用一个未婚的女员工,也不会去用一个已婚已育的,因为无论孩子多大了,她的重心一定是在家庭里。”

    陈依打断他,语气已经微微透着一丝敌意,“李总,您不觉得你这是对女员工有偏见吗?做一个好妈妈的同时,她也可以是一个好员工。”

    李却知听罢,却只是大笑道,“我不需要我的员工是一个好员工的同时,还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我只要一个好员工。”

    “虽然我现在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大龄未婚女青年,但在未来,我也是有可能结婚的,到时候你要因为我想生孩子而辞退我吗?”

    李却知摇了摇头,指着她说,“你没必要跟我赌气说这样的话,我觉得不会,据我了解,女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岁还没有结婚,基本上每拖一年,就更不可能结婚,到了你这个年龄,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你今后也不会结婚。”

    见到他如此笃定,陈依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她也不可能当场拿出一本结婚证来反驳他。

    “你以为我在羞辱你吗?恰巧相反,我在赞美你。”李却知语气诚恳地说,“你至今都没有结婚,说明你有自己的坚持,你有明确的需求,所以不愿意将就,你对男人、对生活的要求很高,我看得见,你眼睛里,还有野心,你不是一般的女人。”

    李却知离去之后,陈依在自己还未装修完成的办公室里站了快半小时,这一份工作签下来就是五年,而且依李却知话里话外的意思来看,他不希望她在这五年里甚至未来数年里,把哪怕十分之一的精力投入到家庭之中,他要买断她的人生,把她安排进他的事业宏图里。

    不结婚了吗?她问自己,事业和婚姻,选择事业么?就这么决定了,好吗?是正确的吗?但又立即从茫然之中品尝到苦涩滋味,这一切并非她能左右,因为她爱的人明确地说了,他永远都不会和她结婚,也好,不需要挣扎,就如此被动地做出了抉择。

    这么一想,其实事业也不是她去选择的,阴差阳错成为了英语老师,又莫名其前面被安插到重要的岗位,她一边陷入了这份被保障的安逸,一边又不禁疑惑,这一份工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话说回来,即使不想要,又能怎样?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吗?她想走别的路,可是无路可走。

    她想要的是梨子,可是老天爷偏偏给了她桃子,这个桃子虽然又甜又大,可是她一心只想要一个哪怕小小又干瘪的梨子,是太不知足吗?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双手空空,而她手里至少还有桃子。

    不是挺好的吗?从此以后应该衣食无忧了,陈依看着一道阳光正好落在自己的脚尖,仿佛是老天爷在说,这就是你最好的路。

    “陈老师,我们回去吧?”崔经理处理完了李却知交代的琐事后,走进来问,“或者是你想直接回家?我开车送你。”

    陈依奇怪地问,“可以不回公司了?今天下午不是有例会吗?”

    “例会嘛,你不去也是可以的,以后你不想参加都可以,身份不一样了,你可是李总钦点的大人物。”崔经理站在门边,做出“请”的手势来,“你考虑好了么?我觉得没什么好考虑的,条件真的非常优厚了,换了我,别说五年,我巴不得签十年。”

    “我想……我没必要考虑。”陈依说,“还是先回公司吧,我现在可没有资格缺席例会。”

    崔经理没听出来陈依话里的犹疑,她冲她比出大拇指说,“敬岗爱业。”

    4

    回到公司楼下,陈依老远就看见了一个似乎熟悉的人影,在冷风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沿街咖啡馆的露天区域里,穿着一袭栗色风衣,戴着一条银灰色的围巾,挺胸抬头地叠腿坐着,非常惹眼,她不能确定地贴在车窗上仔细看,没认错,确实是安迪,是白糖的那位年长男友,端坐在室外,很显然是在等她,除非他在这附近还有别的熟人。

    在陈依请崔经理靠边停车之后,安迪抬首与她四目相接时,便露出了一副终于等到她的笑容,对着空椅子摆了摆手,示意她过来他的对面坐下。

    等陈依落座后,安迪先说明来意,“白糖身边的人,我只认识你,所以才到你的公司来找你,不好意思啊,陈小姐,关于白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商量。”之后才问,“你喝点儿什么?”

    “不喝了,我还得回去开会。”见到气场从容的他竟然有些慌乱,陈依不免担心地问,“白糖怎么了?她没事儿吧?她在哪里?

    安迪说:“你别着急,她人很好,只是我们分手了。”

    “哦……”陈依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他只是为了倾诉情伤?但又立即为自己当着对方的面这样大松一口气而感到尴尬,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试图做出能安慰到他的正确举动,“她就是一个贪玩的皮小孩儿,从小就花心,看哪个长得帅的男明星都叫‘老公’,你别往心里去,指不定哪天又兜回到你身边了。”

    安迪露出宠溺的笑容,“我打一开始就知道她贪玩,花心,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好笑,或是觉得我变态,其实我一直拿她当女儿看待,对她做了什么都不感到惊讶,也都能接受。”

    “理解,你就是个很稳重成熟的大人。”陈依点点头。

    “但是也正因为我拿她当女儿,才更不希望看见她走上歧途。”安迪沉下脸来,语气严肃地说,“她随时可以和我分手,只要她感到开心和幸福,我绝不会阻拦她奔向一段新的感情,但是,她的新男朋友,并不是好人,只要是像你一样关心她的人,一定都会反对她和那种人在一起。”他摘下眼镜,情绪复杂地以手指揉了揉鼻梁,眉头似乎因为偏头疼而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陈小姐,她不愿意听我说话,因为她觉得我只是为了挽回她而胡编乱造,可是我确实请人调查过了,事实就是她那个新男朋友真的很危险,曾经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