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邯郸,位于北方平原中部,自战国起便是神州大地上一座雄城,前朝还被充作东京汴梁的陪都。与真定城一样,也因较早时候就被统一,经历了世祖一朝的发展,这座雄城尚算繁华。不过与花花真定相较而言,邯郸城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少了一些市井的繁荣锦绣,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丝浮躁。

    不过,文逸等人却无意欣赏这座历史名城,更无心留意宽阔的街道上垂肩接踵的人群。在他们心中,只想着位于邯郸城正中的那家闻名当地的医馆——济世堂。

    虽然已进了邯郸城,虽然距离那医馆的距离已不足二里,但文逸却心急如焚,只因车中的莫降,在进入邯郸城前昏死了过去,现在已是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脉搏也弱的微不可查了……

    “让一让!让一让!”冯冲催马行在最前面,高声驱赶着马前的人群,为后面的马车开路,他虽然心急,但因为有文逸的交代,也不敢太过放肆,因为他身为一个汉人,纵马奔驰在街道上,若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人,也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区区二里地,却让众人感觉如有万里之遥。

    距离济世堂越近,这种感觉便越强烈;那济世堂的牌匾已经在望了,可车队前的人流却是越来越稠密,人体组成的这道厚墙,却如万仞高山一般难以跨越。

    “张凛,你背他过去!”文逸说着,从毛驴上跳到车上,打开了车厢前门。

    张凛立刻钻进了车厢,将软的像面条一般的莫降负在背上,又将虎头錾金枪交给韩菲儿,便猫着腰站在了车辕之上。

    他猛的一用力,车身随之向下一沉。

    马匹哀鸣声中,张凛已高高的跳了起来。

    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一般,背着莫降,踩着路人的肩膀,在路人的骂声中,飞快的向济世堂靠近。

    几个起落,张凛就到了济世堂前。

    他莽撞的闯进堂内,也顾不上撞翻了几个路人,冲散了几条长队,才冲到了台前。

    “叫大夫来!”张凛盯着枣木台后的医馆伙计喝道,声音低沉的,就像一头猛兽。

    那小伙计呆了一呆,看清这可怕的客人背后趴着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抬手拉响了头顶的铃铛。

    急切的响铃过后,一个身体清瘦,jing神矍铄的老者捻着胡须从后堂迈步走出,他打着哈欠道:“又有什么事啊?知道本大夫午休之时,从不看病么?这是规矩,懂么?”

    张凛哪里管他什么狗屁规矩,直接翻过了近一人高的枣木长台,绕过一道屏风,将莫降稳稳的放在屏风后的病床上,同时转身,伸手揪住了那长须大夫的衣领,将对方拽了个趔趄,生生的拉到了病床前。

    “你这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那大夫刚要发脾气,忽然又被眼前这病人奇怪的病症吸引了,急忙低下头来细细观看,口中说道:“他这是……怎么了?”

    “中毒。”张凛简短的回答。

    “什么毒?”长须大夫问,“蛇毒?虫毒?还是药毒?”

    “不知道。”张凛回答。

    “不知道?那要我怎样对症下药?”大夫白了张凛一眼,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主要集中在莫降身上,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边替莫降号脉,一边用另一只手撑开了莫降的眼睑,不时,他还会附耳在莫降胸前,眯着双眼仔细聆听,还会顺势掰开莫降的嘴巴,嗅嗅莫降口中的气味……

    最终,长须大夫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这病,老朽看不了。”

    “怎么看不了?!”张凛声音yin冷无比,似乎认为对方这是在推辞,“你们济世堂不是邯郸城最有名的医馆么?”

    “最有名的医馆,也不能包治百病啊。”

    “是你无能!”张凛说:“叫别的大夫来!”

    长须大夫自负的说道:“我便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了!连我都治不了的病,这邯郸城内,无人能治!”

    “最好的大夫,连个毒都解不了?”

    “年轻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大夫站起身来,双手也离开了莫降的身体,“若是所有的病都能看好的话,这世上怎么还会死人?那阎王殿不早就关张大吉了么?”

    或许是对对方不负责任的态度十分不满,张凛再一次揪住了那大夫的衣领,沉声咆哮道:“今ri,你一定要治好他,不然的话,我就让你偿命!”

    那大夫被对方凶恶的眼神吓到了,类似的情况,他虽然经历过多次,也见识过医患家属情绪失控的模样,但是却从未见过哪个病人的家属如此凶恶,对方攥着他的衣领,就好像攥住了他的xing命……他掩口唾沫,委屈的说道:“壮士,这……这可不能怪我啊!他中毒太深,已经深入骨髓;况且你又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这叫我如何施救?病人现在意识模糊,根本无法说清自己的状态,这叫我如何用药?若是用错了药,病人的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你分明是在推卸责任……”

    便在这时,文逸带着众人赶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文逸已经想到了结果——这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于是文逸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那大夫的身前,抬手按住张凛的手腕,让他把大夫放下,同时说道:“大夫,我这兄弟xing格刚烈了些,冲撞了大夫——可念在他也是救人心切,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

    “他想救人,我就不想救人么?”看到眼前这文弱书生制服了那凶恶的年轻人,大夫又有了底气,冷哼一声道:“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也得理解大夫的苦衷,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

    文逸没时间听这大夫啰嗦,只是说道:“我也知道他中毒极深,也知道要彻底治愈很难,但还是请大夫您施以妙手,为我这兄弟延续几rixing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凛闻言,刚要说话,却被文逸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把他的话也噎回了肚子里。

    “只是延续之rixing命么?”大夫闻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你们要知道,这病人已是病入膏肓,用医术延续他的xing命,是有违命理的举动,这也就是说,现在用药,就是提前透支他所剩不多的阳寿,一旦停止用药,他就会马上死去,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到处乱说,是我济世堂的庸医,害了你朋友的xing命。”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是站在人群中的韩菲儿,听到莫降只有几ri可活,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灵魂中生生剥离了一般,这种痛楚,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的一双素手,紧紧摁在胸前,可是无论怎样用力,摁进去多少皮肉,也填不满心中的缺失。韩菲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从心脏的那个缺口流走了,脸sè惨白的她晃了一晃,晕倒了。

    站在韩菲儿身侧的冯冲和刘芒,急忙扶住了她,二人俱是眼含热泪,周围嘈杂的人声,震得他们耳中一阵嗡鸣,直让他们再也听不清文逸和大夫的对话。

    张凛和文逸,依然保持着镇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文逸点点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要是您能让我这兄弟多活几ri,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背后诋毁济世堂的名声呢?”

    “这样就好。”大夫说着,又俯下身去,自莫降所趟的病床一侧的木架上,拿下医药箱。他熟练的打开药箱,首先拿出一个皮袋,展开皮袋,是密密麻麻却整齐的排列着的银针。

    长须大夫用枯瘦的手指捻一根细长的银针,口中说道:“来人啊,将屏风伸展。”

    话音刚落,就有医馆的活计将那木质屏风拉展,完全展开的屏风,将医馆分成了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韩菲儿、冯冲、刘芒三人,连同一干看客,都被挡在了外面。

    莫降知道,这是医馆的大夫为了防止医术被别有用心之人学去的防范措施,因为急于替莫降续命,他也顾不得骂这大夫敝帚自珍了,只盼望这大夫真有几分本事,能为莫降延长几ri阳寿,为他争取些替莫降解毒的时间。

    文逸认为,莫降之所以落得今ri这般下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低估了黑将的手腕,也低估了黑将的心狠手辣,他只想上苍再多给他些时间,让他弥补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犯下的过错……

    文逸正思索间,长须大夫已经开始了医治。

    只见他双手灵活的上下翻飞,从皮袋中取下银针,找准穴位,稳稳的刺入——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足见这大夫的医术高超,不消片刻,莫降的全身,就插满了银针,密集的银针随着莫降微弱的呼吸轻微晃动,仿佛一层银sè的毛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