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都城东南,永定河畔,莫降见到了文逸。

    顺利逃出大都城的,除莫降、张凛、刘芒、冯冲四人外,还有袁狐的尸首。

    早在暗渠内奔逃途中,袁狐就断了气,他的临死遗言便是:“照顾……妞妞!”,在得到莫降的保证之后,袁狐阖上了双眼——死亡对于他这种被主人抛弃的鹰犬而言,未尝就不是一种解脱。

    因为众人奔逃之时,后面可能会有追兵,所以也曾有人劝冯冲丢下尸体轻装上阵,可冯冲却红着眼睛拒绝了。

    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直通到大都城外,注入永定河,众人在黑暗中奔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胜利的光亮。

    文逸便站在那明亮的阳光中,面带微笑。

    与文逸一齐等着莫降等人的,还有一个车队。

    车队有马车四辆,手推车十数辆,人数大概百十来人,只有寥寥数人骑着马匹,其余皆是步行——再看那些人的打扮也是迥异,有的身穿绫罗绸缎长衫,头戴员外帽,足蹬富贵靴,这其中以文逸为代表;有的则是麻布短衣,麻绳绑腿,脚穿麻履,一副穷苦寒酸模样,用一顶破毡帽遮住半张脸的徐狂客正是其中之一;还有六七人穿着武师短衣,腰间挎着长刀,手中擎着一杆大旗,旗上用楷书写一个“镖”字;人群之中,莫降并未发现韩菲儿的身影……

    “文跛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二人见面后,莫降第一句话。

    文逸轻轻捋着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一脸jiān商的模样,摇摇头说道:“从今ri起,叫我文员外,或者,你还可以叫我父亲。”

    “员外?父亲?”莫降哭笑不得道。

    “是,员外!”文逸微笑着点点头,“我乃是一个富商,家住吉州庐陵,在庐陵有数十家店铺,所卖物事,样样俱全;这一次之所以亲自行商,只因为车上所载货物十分贵重,乃是来自塞外的珍品……”

    “那,这些人呢?”莫降指着那些打扮不一纺河山寨众问。

    “他们么?”文逸指着徐狂客夫妇道:“这两位是跟我们结伴而行的行商,那些身穿麻布服的,都是我的活计,而那些身着武服的,是我请来的镖师。”

    “那我呢?难不成……”莫降自己鼻子问。

    “对……你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噗嗤。”被莫降背在身上的刘芒忍不住笑出声来。

    “滚!”莫降嘴角抽搐着骂道。

    “你这逆子,真是不孝!”文逸佯怒道:“为父本想让你跟随我历练一程,却不曾想你这不争气的家伙流连ji馆,被ji女缠住,若不是为父看你身染重病,与那女子也是情深意合的份上,才不会帮你替那女子赎身!”

    “文跛子,你……”

    “好了,废话少说,我们继续赶路!”文逸不再理会莫降,冲几个下人使个眼sè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少爷上车?!”

    几个身着平民布衣的人走到莫降身边,其中还有莫降儿时在纺河山的玩伴,他们脸上带着坏笑,伸手说道:“少爷,请吧!”

    莫降虽然气急,但也无从发泄,只能在那几人的搀扶之下,登上了一辆马车。

    莫降刚要带刘芒一齐进入车厢,却被车夫拦住。

    那车夫冷声说道:“你一人进去。”

    莫降见这车夫有些面生,想向文逸询问,却只看到文逸钻进了前面马车内。

    罢了!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小小的车厢不成?莫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车厢的卷帘都拉着,所以车内光线有些昏暗,莫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车内,那个影子的头上,似乎戴着斗笠一样的物事,斗笠边沿,垂着黑纱……

    莫降刚刚钻进车内,车门却自己关上了。他也不害怕,轻轻的坐下来,拿起车厢内矮几上的茶水便饮。

    “你是我爹……呸呸!你是文……员外赎回的ji女?”

    “我是黑左马!”那黑影沉声说道。

    “噗!”莫降刚饮到口中的茶水,喷了黑左呀一身。

    “黑左马扮ji女?!”莫降哭笑不得问。

    “什么ji女?”黑左马声中带怒,“黑左车,你莫不是因为忍受不了酷刑疯了?”

    “呃……没事,没事。”莫降不知道文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文逸和黑左马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所以将方才那事揭过,继而问道:“黑左马,你也要与我们一起逃走?”

    “混账!我刚刚被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怎么能逃走?!”黑左马心想,看来这黑左车真的是疯了,说话疯疯癫癫,颠三倒四。

    “那你混在我们车队里做什么?”莫降又问。

    “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你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所以不能继续留在大都城内——大都城内的潜伏工作,以后将由我来负责。”

    “噢。”莫降对黑左马所讲的废话毫无兴趣,只是问道:“还有呢?”

    莫降吊儿郎当的态度让黑左马十分不满,他沉声喝道:“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在任意妄为!”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暗子了,放肆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莫降嘿嘿乐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黑左马觉得,这黑左车简直不可理喻,于是便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黑将早就预料到你难以胜任第一暗子的重任,也早就料到有朝一ri你会暴露身份,所以亲自制定了帮你逃出大都的计划——所以你应该心存感激,若不是黑将调兵遣将,将你从刑场救出,你现在早就被活剐了!”

    “这计划是黑将定的?不是文跛子的主意?”莫降放下茶盏问道。

    “计划的框架乃是黑将亲自设计的,细枝末节则由黑右马来完善,并且由黑右马亲自指挥。”

    “我说这计划怎么这么卑劣?原来是那笨蛋黑将……”

    “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说这计划很好,黑将他老人家可真是费心了。”莫降信口胡诌,心中却说:“真是苦了文跛子,把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营救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

    “哼!你知道感恩便好。”黑左马长话短说道:“黑将还替你们选定最佳的撤离路线,路线图在黑右马手中,这一路之上,你都要听从他的命令。”

    “全部都要听他的?”

    “全部!”黑左马的语气不容拒绝,“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除了‘黑左车’的名号依然保留,你被免去了一切职务,所以,哪怕是个卒子,在诸子之盟中的地位也比你高!”

    “是是是!我有罪,我不对,我笨蛋,因为我的冒失,导致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是戴罪之身,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命令。”

    “幸好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黑左马冷声道。

    莫降已经没有了继续对话的兴致,所以下了逐客令,“请问,您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您还是赶紧去忙吧,大都第一暗子。”莫降伸个懒腰说,却不曾想一伸懒腰又抻到了伤口,

    “黑左车,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隐于朝,什么才是真正的潜伏……”

    “嗯嗯,知道了!”莫降打个哈欠道:“这几ri在死牢里没有睡够,一上车还真有点困了,所以麻烦您,从外面把车门关上……”

    黑左马气鼓鼓的离开了,他自信,公正严明的黑将,一定会让黑左车这个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黑左马离开之后,车辆驶动,颠簸之中,疲惫至极的莫降很快进入了梦乡。

    沉沉的梦里,莫降隐约听到了韩菲儿与人争吵的声音,也似乎听到妞妞的哭声,还有文逸关切的询问,以及徐狂客的慨然叹息……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到一起,乱成一团;憋闷的车厢似乎变成了一口大钟,莫降就被困在钟内,噪杂的声音震的他几yu呕吐……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上来,莫降下意识的一捂嘴,却是醒了。

    他的视线中,一片黑暗。

    车厢仍在前行,莫降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随着车毂吱呀转动传来的颠簸,可是,除了黑暗,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难不成,我瞎了?

    莫降摸索着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车帘,却听前方有人喝道:“不要打开!”

    莫降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有些面生的车夫。

    “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开口,莫降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无比沙哑,喉咙也火燎燎的疼。

    “午夜,子时!”车夫冷冷的回答。

    原来是子时,怪不得这么黑。

    莫降心中稍稍释然,他又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总算能依稀看到车门的缝隙,有极其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没瞎就好——莫降在心中对自己说。

    便在这时,马车一侧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似乎已和马车齐头并进了。

    “我要见他!”韩菲儿的声音响起。

    “不行!接受过黑将的审问之前,你不能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