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都城北,燕山山脉,中秋时节,枫叶红遍。

    漫山遍野的枫树,用自身的张扬的sè彩,将这片群山染成了红sè的海洋。秋风吹来,枫叶翻滚成红sè的浪涛,在这波涌的浪涛中,有那么几个黑点若隐若现——那是莫降等人正在赶路。

    “几年不来了,景sè还是一样美。”莫降似是痴迷在这红sè的海洋中,停下了脚步,仰着头四下观瞧。

    “确实很美。”就算是韩菲儿,也不得不承认这美景。

    “小的时候,我最大的院外就是做个山大王。”再说起小时候的愿望,连莫降自己都笑了——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个无忧无虑、漫山遍野疯跑的野小子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野小子一去不复返了,同时一去不还的,还有那份再难找寻的纯真烂漫。

    韩菲儿突然问:“那……压寨夫人谁来做呢?”

    “那时候还小,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降如实回答道。

    “哼,骗人!明明就有!”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韩菲儿撅起了嘴,在漫山红叶的映衬下,分外娇艳。

    “莫名其妙。”莫降小声嘟囔了一句。

    “莫名其妙?”韩菲儿竟然听见了。

    “吓?”莫降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想二人稍微好转的关系急转直下,于是打了个哈哈道:“我是说,小心脚下!”

    “我偏不小心!”韩菲儿赌气说道,气势汹汹往莫降这边逼过来,似乎是要教训他一番。

    可还没走到莫降身边,惊呼声中,她倒着已经飞了起来——这却不是她用上了轻功,而是中了隐蔽的陷阱,被一根吊绳拴住脚腕,到提着吊了起来。

    张凛急忙回救,可还未到达韩菲儿身前,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从草丛中钻出了两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手中弯弓张满,弓上寒星瞄准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年岁稍小些的那猎户一脸jing惕的喝问道。

    “先下了他们的兵刃!”发须灰白的老猎户则对年轻那人吩咐道,他那锐利的目光一直留在张凛那满头白发上。

    这时,莫降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阎老爹,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莫降啊!”

    “莫降?”阎老爹皱着眉头思索……

    “咦?这不是丑哥么?”年少那人竟然认出了莫降,“哎呀,你怎么来了?自从狂夫子把你接走后,到现在都有十来年了吧?”

    “你是……”这下轮到莫降认不出对方了。

    “我是阎小超啊!”那少年说着,放下了弓箭,“小时候,咱们一起经常一起玩的!”

    “小超!我记得你了。”莫降也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少年的影响,可一时却很难将小时候那个孱弱的小鬼与眼前这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统一到一起。

    “我也想起你小子来了!”阎老爹岁数大了,反应自然也慢上一些,但那记忆翻出来后,却也更为深刻,“就是你小子,偷了我家下蛋的老母鸡,跑到山后炖了吃了!”

    “阎老爹,话可不能乱讲,当时我偷的可是不下蛋的那一只。”莫降笑着朝阎小超一指道:“而且,那天你儿子也吃了,还数他吃的最多,当时还说过两天亲自把您鸡圈里那只打鸣的大公鸡偷来……”

    阎小超不曾想,莫降对当ri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虽然那荒唐的举动都过去十余年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昨ri一般,于是说道:“还说呢,当时你骗我说是抓的野鸡,也因为吃的太多,坏了肚子,也因此漏了陷,害我被老爹一顿毒打……”

    “喂!”这时,被吊在树上韩菲儿说话了,“你们能不能一会儿再叙旧?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这位是?”阎小超指着韩菲儿问。

    “是贱内。”莫降笑着回答。

    虽然韩菲儿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现在这情景,知道那一对父子对生人戒备十分强烈——阎老爹手中弯弓,现在还指着张凛——所以也就没再跟莫降斗嘴。

    阎小超看了韩菲儿一眼,走到莫降身边,用胳膊肘捅捅他的肋部,坏笑着说:“你小子行啊!媳妇都娶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啧啧,这么水灵……”

    “你应该叫嫂嫂!”莫降佯装发怒道:“还不赶紧把你嫂嫂放下来?”

    “是、是。”阎小超急忙点头,而后冲韩菲儿歉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佩刀,钻进草丛没一会,韩菲儿就缓缓落向了地面。

    虽然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是阎老爹手中弯弓仍然没有放下,而是问道:“阿丑,这是谁?”

    “您老连他也不认识?”莫降说着,慢慢走向韩菲儿,把狼狈的她搀扶起来,一边替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说道:“这位就是最近三年在大都城内声名鹊起的白狼张凛啊!同时也是我的大舅哥,对吧,菲儿?”

    韩菲儿现在已是羞愤难当,大名鼎鼎的无相法手竟然中了如此低劣的陷阱,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这一切,都要怪这个莫降,竟然不提醒自己这附近有陷阱!所以她埋怨的看了莫降一眼,没有回答。

    “贱内……脾气不大好。”莫降尴尬的笑着,走到阎老爹身边道:“阎老爹,不用这么紧张,这人真的没有恶意。”

    阎老爹这才慢慢放下弓箭,转身对莫降说道:“阿丑,你是来吊唁的么?”

    “吊唁?”莫降闻言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吊唁谁?谁去世了?”

    “哎。”阎小超又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一脸伤感道:“还以为丑哥你收到消息了呢。”

    “寨子里出事了?”莫降急忙问道,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见了寨主你就明白了。”阎老爹插言道:“小超,你带他们三人进山。”

    莫降知道,阎老爹这是不信任张凛,他还猜测,阎老爹早就认出了张凛,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据说,阎老爹年轻的时候,跟角龙帮有过过节——这也是他方才介绍的时候没说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大当家的原因,可见阎老爹对张凛的态度并不见好转,想来是对他有成见了。

    “爹,那我先回寨子了,陷阱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您一个人小心。”阎小超嘱咐一句,便转身向山上走去,同时向莫降等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你爹还没老到看不好山门呢!”阎老爹嘟囔一句,转身就消失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看来,张凛的出现,真是勾起了他年少时痛苦的回忆。

    阎小超的态度倒是要随和一些,毕竟上一代人的恩怨对他影响不深。

    一路之上,他或是跟莫降谈论,或是跟韩菲儿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注意张凛手中那杆虎头錾金枪,望向长枪的目光中满是热切。

    除了应付阎小超几句外,莫降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他现在满是心事,担忧寨子里出了大事,可是看阎小超的表情又不像有什么大事——想从阎小超口中问出些什么吧,又担心那事情跟张凛有关,难道说,是角龙帮的人跟寨子结下了什么梁子?胡思乱想之间,一行人已近了山寨。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众人眼前豁然一亮。

    莫降知道,这是纺河山山寨到了。

    映入眼帘的一切,似是和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寨门仍旧是那个寨门,甚至就连莫降当年刻在寨门上的那句“阿丑最强,妞妞爱哭,徐大胡子笨蛋”的刀痕都留着;紧连寨门的,是一排削尖的树干扎成的山墙,山墙之后,纺河山的旗帜猎猎飘舞,上面仍书“纺河山”三个大字;瞭望塔上,有全副武装的寨兵在放哨,看到寨门有人来,敲响了铜锣……

    “小超,你身后是什么人?”哨塔上那寨兵喝问。

    “是阿丑和他媳妇回来了!”阎小超答道。

    “阿丑?哪个阿丑?”

    “还能有哪个阿丑……”

    “哈哈哈哈!”阎小超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紧接着就是徐狂客那熟悉的声音:“莫老弟,我就知道你得来!”

    隔着山门,莫降笑道:“吹牛吧你!你真当自己能掐会算么?还是劫了个落魄书生做狗头军师?”

    徐狂客也不回答,只是笑道:“哈哈!开门!”

    哗啦啦,寨门应声而开。

    待看到徐狂客的一刹那,莫降愣了——因为徐狂客胳膊上缠着绷带,白布之上还有殷红的血sè。

    “你受伤了?”莫降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差点和迎上来的徐狂客撞个满怀。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哈哈。”徐狂客大咧咧的笑着,目光却落在莫降身后二人的身上,尤其是张凛那头白发,直让他因为大笑张开的嘴巴没能合上。

    张凛却只看了徐狂客一眼,剩下的时间,都被他拿来审视四周的环境:这是个颇具规模的山寨,至少有三四百户人家,错落有致的房屋拱卫着正对寨门的聚义堂;寨内道路虽然曲折,但却洁净异常,连落叶也少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道路两旁,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农具、兵刃、草药、酒菜皆有贩卖,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张凛看来,这已经是个自成一体的小王国了。尤其让他注意的是,有几家屋舍前面,挂着白幡,显然是家中刚死了人,不时,还有阵阵哭声从屋内传来,这刺耳而悲怆的声音,也毁掉了寨中的祥和安宁……

    “什么小伤?”莫降皱着眉,指着那些门前挂着白幡的屋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狂客闻言,脸sè一暗,对莫降招手道:“还是……去我家说话吧。”

    徐狂客的家,就紧挨在聚义堂的后面,这小院虽然略显简陋,但却很是整洁,莫降等人刚进去,一个年轻少妇就迎了出来,笑着说道:“这是……阿丑叔叔吧?”

    “嫂嫂好。”莫降急忙打招呼,那少妇他也认识,同样是小时候的玩伴,确实不曾想到当初总是跟徐狂客打架的她竟然嫁给了徐狂客。

    “夫人,做些饭菜,烫一壶好酒,我要跟莫降兄弟好好喝一杯!”徐狂客吩咐着,已经拉着莫降进了正厅。

    正厅之内的摆设,和一般民房没什么两样,只是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供奉着徐家祖宗的牌位,莫降先给老徐寨主上了香,才坐下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唉——!”极少叹气的徐狂客无奈的摇摇头道:“说来话长啊……”

    这一切,还要从徐狂客经常卖给莫降情报说起。前几ri相府出事后,确实有人暗中追查过莫降的下落,于是,和莫降关联甚密的纺河山难免受了牵连,不过当初徐狂客既然敢做这个买卖,早就预备着对策,他内外打点,多方运作,总算让朝廷疑惑稍解。

    可一波稍平,一波又起,朝廷那边刚刚安抚好,坊间又有传闻,说相府内一个奴隶逃了出来,逃到了纺河山——而且,那个奴隶还有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他就是南方义军派进相府的密探,代号“囚徒”,这下,任凭徐狂客给朝廷再多的好处,朝廷也不干了,硬要徐狂客把那“囚徒”交出来!这个时候,袁狐也趁火打劫,说他受了红巾军首领的册封,做了“大都路征夷大将军”。袁大将军法令,命徐狂客把“狂徒”乖乖交给他,如若不然,就踏平纺河山!朝廷的诘难,徐狂客还能忍受,但是野山头那边竟然敢给他气受,这让徐狂客如何能忍?于是,积怨极深的两个山寨发生了火并,却是各有损伤。

    可袁狐却对外宣称,那“囚徒”确实在纺河山中,他非但要救出“囚徒”,还要带兵杀进大都城内,诛尽满城金狗汉jiān……

    说到最后,徐狂客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兄弟,你跟老哥说实话,这个‘囚徒’,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莫降据实回答道:“我一直都在托克托身边,怎么会跟叛军扯上关系?”

    “那就好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示意这一页揭过去了,他笑着说道:“阿丑你来的正好,这次有你相助,收回野山头的胜算,又大了一成!”

    “收回野山头?”莫降皱眉道:“为什么要收回?为什么是现在?”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千万不要劝我——这一次,我一定让袁大饼血债血偿!”徐狂客的声音中,满是悲愤:“这一次火并,我们伤亡太大,甚至,连刚嫁人没几天的妞妞,都做了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