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是潍海的特质,这内陆海少有发火的时候,船老大老罗就喜欢在这片大海上讨生活,他做的是极简单的买卖,无非是帮人运货。 更新最快但运货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东陆北陆,关卡处处,要想一分本十分利,靠的就是走私。而走私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打通各处关卡。这运货的活计说难不难,只要有足够的钱,说容易也不容易,关卡岂是那么好打通的?

    老罗站在船头,痛饮烈酒,一抹络腮胡子,志得意满。他今年五十一岁,身体依然健硕如壮年时,靠的就是早些年在军营里混出的好身体,也就是因为在潍海边境上当了二十年的兵,为人向来豪爽,边境上如今中下级的官员哪个都给他几分面子。后来退伍做了这船老大,做的走私行当每年掏出一半的钱来投桃报李,边境上的官员自然默认了他的存在,而难能可贵的却是他现在生意越来越大,拥有大小船只三十八条,就这般势力连海盗也不敢得罪,偏是他依旧分了一半钱财交给边境的官员。中下级的官,每年俸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份大礼就是不能推托,一方面怕了事情败露,另一方面也知道老罗是真的仗义。

    仗义,仗义,吃的就是仗义的饭!

    这是老罗的座右铭。

    得意地笑了一回,老罗听见身后不远处有羊的叫声,回头看见一个蓝衫青年蹲在甲板上,给山羊喂水。看到这人,老罗心里莫名地有了恐慌。说实在的,纵横潍海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掷千金的富商,动辄拔刀的豪客,清俊雅致的女人,不言不语的秘道家,这些人几乎都能被他一眼看穿,但这个男子......

    记起在宁州边境海岸的时候,这个男子牵着一只羊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淡淡地问:“去澜州么?”

    老罗活了这么多年,真没见过那么一双眼睛,黑得那么深邃,隐约流转着淡淡的蓝光,仿佛星云在眼睛里深藏,慢慢地旋转,诡异非常。老罗见过秘道家,甚至见过高级的秘道家,却没有一人像他这样丝毫不带秘术的气息,可这双眼睛分明是修炼了秘术的样子。

    海风吹过,老罗背心一凉,竟又是出了冷汗。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个男子上船来,只是觉得淡淡的悲伤从对方的眼睛里直闯到自己的心里,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但即便如此,这沉默的男子始终一人一羊远远避开人群,可他根本就是没人可以忽略的一个存在。

    羽化抬头,果然是这船老大在观察他,想到他多日来的照顾,羽化还是回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羊喝水。然后有东西接近过来,羽化左手抬起,抓住了酒葫芦,酒香飘过。

    “也不曾见小哥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嫌我的酒不好。”老罗笑笑,刻意套个近乎,对于这种看不透深浅的人,示好才是上策。

    羽化缓缓起身,上前来到船头,“其实我是不会喝酒,谢谢大叔了。”

    老罗接回酒葫芦,笑道:“是我唐突了。我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命人没了酒可不成,不瞒小哥,我是自负酒量的,可上回有个蛮子上船来,我喝他的‘青阳魂’,咬牙灌了半斤下去,那可是丢大人了,我躺了一天一夜才醒,连老婆的脸和屁股都分不清。”

    老罗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一派江湖老大的豪放,羽化很快就想起了思无邪,要是思无邪,不到一杯酒的时间就能和老罗打成一片,而想到思无邪,瞬间就闪出了默羽微笑的画面来。默羽是很少笑的,可是在他面前全无顾忌,羽化知道那是她喜欢笑给他看的。

    “小哥年纪不大,倒是满怀的心事,能不能说来听听?别怪我老罗多事,少年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天大地大心最大,相遇九霄,目空万里才是少年气象。”

    羽化苦笑摇头,岔开话题,“和大叔说个事,小心船上那几个带着家伙的人吧,不是什么好路数。”

    老罗一愣,警惕地压低了声音,“小哥这是什么意思?”

    羽化将他拉转身,面朝大海慢悠悠地说:“在码头的时候,和我一起上船的一共三十一人,虽然多数都带了家伙,可其中有五个人是不同的,他们的家伙用的是正经的锻钢刀,不过他们不小心,有一次拔刀被我看见了。听说大叔曾经在军中服役,应该比我清楚吧。”

    老罗又灌下一口酒,“不错,锻钢刀是军中制式武器,寻常江湖人不会拥有,能拥有这种家伙的都是些中级武道家了,只有那种人才不怕官府。可是那五个人是冲着我老罗来的?小哥有证据么?”

    “没有证据,只有直觉,我有几次见到他们看你的目光充满了杀意。”

    “杀意?那些家伙需要杀我?我可是每年都没忘记交路费啊。”

    “大叔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么?”老罗悚然一惊。这么多年顺风顺水惯了,竟然将前人们的教训忘个干净,他的确是做大了生意,但每年贿赂给关卡的钱已经让那些中下级的官员产生危机感了,事情一旦败露,他们全家老少都得牵连坐罪!到了如今这地步,他们唯有除掉老罗才能保住身家性命,最重要的是,老罗拥有船队,拥有人脉,但就是没有与身家相配的私人武装!倘若像海盗那样招揽了人手,又有谁愿意冒险来杀他?

    “大叔好好想想吧,我去睡觉了。”

    羽化走开了,留下老罗一个人站在船头,全身冰凉。

    难得的皓月出现在初冬时节,甲板上坐了近五十人,亏得这条船大,摆上酒食之后还有点地方空闲。老罗就坐在船头,抱着一坛酒哈哈大笑,“出门都是朋友,今天可是难得的好夜色啊,我是老粗,可诸位里面还有富家公子,就由我老罗做个小东道了,大家今晚赏月吃喝,不醉不归!”

    酒香四溢,七八个水手充当小厮,给众人倒酒。菜色不算丰富,多是海鱼,海上混的人寻常没有蔬菜可吃,那都是巨商的船队才有的。老罗始终在笑,那些带货上船的人多少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推辞,放开心怀大吃大喝起来,席间其乐融融倒是和睦得很。

    羽化和山羊奥迪就缩在角落里,一点也不去碰那酒,反正他是不会喝酒的,而且他坚信今夜会很不寻常,船老大老罗人粗心细,否则也不能在潍海混了这么多年把生意做大。

    “好啦,大家尽兴没有?可惜咱船上没有歌姬舞姬,还真是怠慢了各位啊。”酒过三巡,老罗将酒坛子放在身边,站起身来靠在船头上放声大笑,然则大笑过后突然森冷了表情,“可是有件事想跟各位交代一下,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愣,酒劲未过,懒洋洋不想动弹,现在却忽然惊出冷汗来,酒意消了几分,茫然看着老罗。

    老罗一脚踢翻酒坛子,几步跨到那五个灰衫人的身边,其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是喝了一斤多酒的人。他洒脱地拍着一人的肩膀,笑道:“你们受了谁的指使来杀我?”

    这人勉强一笑,“罗老大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交足了银铢去霍北城的买卖人,我们带的是宁州本土的熏香,罗老大不是很清楚吗?怎么好好的说这种话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他这边刚说完话,那边七八个水手全都掏出牛角刀来,就想扑过来。

    其中一个灰衫人霍然站起,衣衫内闪出寒光,锻钢刀使劲劈向老罗。

    老罗看也不看,这人的刀在中途就软了下去,整个人都软倒在甲板上。老罗冷笑,“看吧,露馅了吧?”他伸脚一挑,锻钢刀拿在手中,“果然是东陆军方的制式,寻常人家会带这种刀么?”

    其他的灰衫人正要起身,猛然发觉全身乏力,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老罗翘了嘴角,“呸”了一口,抱拳冲着其他客人说:“对不住各位,我老罗情非得已,是以在各位的酒里下了点药,不过各位放心,都不是毒药,各位休息一晚就行,我这么做,无非是要处理点私事,各位给个面子。”

    其他客人也是手脚无力,此时更怕他耍起蛮来翻脸不认人,只好讷讷应和。

    “啊”的一声惨叫,锻钢刀从一人的手背穿过,直透甲板,老罗横起眉毛,无视那鲜血顺着甲板缝隙流淌,冷冷喝道:“好了,我老罗为人一向痛快,不要婆婆妈妈的,给我老实说出来!要是不的话,那就等着我把你们嫖女人的家伙给一分分剁碎了喂海鱼!”

    羽化趴在船舷上,看着夜色下闪动粼光的海绵,波浪很静,远方的海域在视线里像是一块巨大的墨玉。他就这么睡过去了,从龙渊阁出来,这两个月总是犯困,据日轮说,这是龙血正在融合在他的体内,再过不久就能稳定下来了。